翌日清晨,天气阴郁。
在一片青葱的山坡上,一个身披斗篷、面罩黑纱的人从一处山洞中徐徐走出,来到一条山涧小路上,四下看看,见周遭无人,便伸手摘下面罩,让口鼻恣意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待肺气舒畅,便抬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又看了看脚下土地,兀自叹息。
不过,即使摘下面罩,也不过是露出又一层面具,此人正是贴上了假胡须,女扮男装为冯玉良的苏三娘,她已经在这身后的山洞中待了一整夜。
苏三娘只在洞口停留了片刻,便又沿着山涧小道而下,来到一条溪流边,俯身朝水面,上下左右扭动着脑袋,端详自己的倒影,似乎一个不小心,这美丽的倒影便会离自己而去。
端详完毕,又双手捧起一抔溪水,往脸上拂去,洗去一夜的尘埃和疲惫。
刚喝了几口水,苏三娘忽然听见远方传来人声,扭头看去,果见有路人朝这边走来,便快速起身,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山洞中避开了行人。
不多时,苏三娘的脑海中传来一阵呼呼声,正扰得心烦意乱时,又从呼呼声中听到了一个微弱的男人声音:“三娘,苏三娘,你可能听见我的说话声?”
苏三娘辨认出了这是蒲子轩的声音,立即坐定,凝神运气,用意念与蒲子轩回过话去:“切,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啊!蒲子轩,看来你学了点意念传声的毛皮了,我听是听得见,不过,声音太小,气息干扰声太大,一点儿也不舒服,你还得多练练啊。”
蒲子轩并不在意苏三娘的批评,激动万分道:“哇哇哇,真的可以在头脑里交流呢!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能和这么远的人说话!三娘,我现在是不是更像一个成熟的净化使者了?哈哈哈——”
“马马虎虎吧。”苏三娘懒得跟蒲子轩闲扯,道,“说正事吧,若是你没有正事,那便好好听我说。”
“有有有!”蒲子轩立马应道,“我和祝元亮昨夜已经到湖州了,你们太平天国的人对入城者查得好严,我们好不容易才混了进来,在城内住了一夜,就是想问问你,你现在何处?”
苏三娘吃力地克服着干扰声,辨认着蒲子轩微弱的声音,应道:“你们已经到湖州了?太好了,我现在正在湖州城外观音山一个山洞里,离你们大约七八里的样子,正需要你们帮忙,你们快来。”
“怎么?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对,不是很顺利,我一早便与陈淑卿意念传声,她说你们分头行动了,她目前正在金华府,而你和祝元亮则来了湖州,可惜我无法主动联系你,这才一直在这山洞中等着,看看能不能等到你的消息。”
“好,需要我们做什么?”
“抱歉,你现在意念传声还不熟悉,声音断断续续,还是你们过来见面详谈吧。从观音山上来,沿着山路一直走,一会儿便可看见左侧的山洞……简单说,我似乎遭遇了妖怪袭击……”
最后一句并未传入蒲子轩头脑,两人的意念传声,已经在强烈的呼呼声中,陡然中断。
客栈中的蒲子轩对身旁的祝元
亮半喜半忧道:“成功了,我联系上了苏三娘,不过,她似乎遇到了麻烦,正在观音山一个山洞里等着我们。”
“山洞?”祝元亮愣道,“这三娘不好好护送洪天贵福,在山洞中做什么?”
蒲子轩腾的下了床来,更衣道:“别问了,肯定是遇到了麻烦,可惜我意念传声还不稳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到了那里,再慢慢问吧。”随后,出了房门,大喊道:“店家,退房——”
祝元亮也披好斗篷妖见愁,跟着蒲子轩走出房门,遗憾道:“唉,还说今日去逛太湖呢,罢了罢了,正事要紧。”
两人离开客栈,上了大街,疾步朝西侧城门走去。
两人正走得匆忙,突然,祝元亮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击中,立即本能地喊出:“蒲子轩,有妖怪袭击!”
两人迅即回过身去,见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切如常,只是一颗藤编的蹴鞠落在了两人面前的地上。
对面不远处,一个蓬头垢面、看上去十来岁的男孩喊道:“抱歉,哥哥,能帮我把球捡过来一下吗?”
见不过是小孩玩耍,两人才放下心来,祝元亮隐藏好左手的机械手臂,伸右手拾起蹴鞠,拿在手中端详一番。
正要扔回给男孩,却见男孩满脸紧张道:“叔叔,我不是说你,你可以让旁边那个哥哥帮我拿过来一下吗?”
“叔叔?”祝元亮顿时面露凶光呵斥道,“嘿,你这小孩,我和他同岁,你叫他哥哥,却叫我叔叔?我有那么老吗?还有,为什么要让他拿给你?我有那么凶吗?你怕我吃了你吗?”
“哈哈哈……”蒲子轩大笑道,“胖墩,你这副刀疤脸,外加这身奇怪的装束,不吓着人家小孩才怪呢。得了,也不是个多大的事,你把球给我,我去给他好了。”
蒲子轩正要伸手去拿蹴鞠,祝元亮却来了情绪,抬手避开蒲子轩,走向男孩,将蹴鞠举得老高道:“叫我一声哥哥,我就还你。”
不想小男孩不说话,也不接过蹴鞠,只是满脸阴沉,似有难言之隐。
祝元亮见小男孩这般反应,顿时对其之无礼深感厌恶,将蹴鞠扔在地上,便转身走向蒲子轩道:“真是晦气,走吧。”
待祝元亮走到蒲子轩处,小男孩又怯生生喊道:“那边那个哥哥,可以陪我玩一会儿球吗?”
若换作平时,陪他娱乐娱乐也未尝不可,可当前苏三娘正在山洞中等着两人,蒲子轩并不想浪费时间,摆摆手道:“下次吧。”
正说着,两个太平天国的巡逻赶了过来,对两人和小男孩训斥道:“喂,你们几个,在街上玩什么玩?现在全城戒严,没事的话,都快回家去!”
小男孩闻声不敢再多话,拾起蹴鞠转身跑开。
蒲子轩拱手道:“抱歉,两位大人,我们正要出城去办事,不敢在街上多作逗留。”
巡逻道:“你们可得想清楚,现在是特殊时期,你出城容易,想再进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蒲子轩明白当前湖州是浙江省为数不多还被太平天国控制在手中的地盘,因
战事紧急,入城需经层层盘问,如无苏三娘求助,两人也懒得去跟官兵斗智斗勇,但一旦与苏三娘会合,以苏三娘的“沙王”身份,进城也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便应道:“知道的,大人,我们自有分寸。”便也不再多话,叫上了街边一辆路过的马车,乘车往观音山的方向而去。
……
待两人到了观音山下,便招呼马车离开,徒步沿着山道而上,约莫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果然见到左侧有一个山洞。蒲子轩便对山洞中大喊道:“苏三娘,我们到了,是这个山洞吗?”
少倾,裹得严严实实的苏三娘从山洞中走了出来,依旧环顾一圈,见无他人,便摘下面纱,问两人道:“我的脸,你们可看得清楚?”
两人对苏三娘奇异的装束和问话搞得一头雾水,蒲子轩纳闷道:“除了这假胡子看上去有些不习惯,其他嘛,倒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苏三娘吐了一口气,又问:“你们这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棘手的妖怪?”
蒲子轩道:“若说今日来观音山的路上,并未遇见妖怪,可自从到了浙江,则确实怪事连连,在昌化县,我们遇见过一个幼儿妖怪,到了杭州,又遇到一对母子妖怪,均是本体不强,能力却难以应对的棘手妖怪。”
“那,这类妖怪,是不是都是人型半妖,且都像小树那样,无法感知到妖气?”
蒲子轩惊道:“对,这么说,三娘你也遇见了?”
苏三娘道:“唉,说来话长,我当初先行到达天京,本是为了抵御与清妖合作的妖怪,可前前后后,我遭遇了三类不同的妖怪。”
“哪三类?”祝元亮问。
“那日天京守城战正好是六月十六满月夜,我们从夜晚一直打到凌晨,先是城墙上出现了一只怪鸟袭击,这种妖怪应当是冲我心脏而来,以我现在的实力,即使在满月夜,对付这种妖怪也不在话下。后来,清妖炸毁了我们的城墙,大军进城后,我探到他们军中有几股妖气,并非冲我而来,应是协助清妖攻城的大型兽妖。再后来,我和忠王李秀成突出重围,到了山路上,又遇见了一个男孩,正是那种无法感应到妖气的半妖,自称是一个叫作红夜叉的妖怪派来杀我,幸好被我捕捉,现在他还是一团泥状,被我包裹起来,就在这山洞中,帮助我掩盖净化之力。”
“红夜叉?”蒲子轩惊道,“那就对了,红夜叉确实派了许多半妖,不断来追杀我们,刚才我说的几个半妖,也正是红夜叉所派!不过三娘,既然你已经将他捉住,为何又要在这山洞中逗留?”
苏三娘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四周,最后目光停在两人面前,正声道:“现在,你们看看我的脚下,便明白了。”
两人朝苏三娘腿部看去,见黑色斗篷将其全脚覆盖,只露出一双白色鞋子,并无其他异状,祝元亮便纳闷道:“你的脚,受伤了吗?”
苏三娘道:“那倒没有,不过,你们没发现,地面上少了某种东西吗?”
蒲子轩这才如梦初醒,大惊道:“啊啊啊,三娘你……你为何没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