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苏洋这样家在外地的人，往往会对清明节这种小长假感到无所适从。三天的时间用来回家稍显紧张，而凡是能和旅游沾点边的地方又都是人山人海，挤的喘不过气。所以苏洋干脆哪儿也没去，留在湖山陪着袁媛逛街吃饭、和朋友打牌喝酒、在家玩会儿游戏，就这么耗了三天，等到假期结束时，竟是迫不及待想要开始工作了。
上班第一天，淅淅沥沥的春雨从一大早就下个不停。苏洋八点就到了单位，看到秦锐那辆黑色途观已经停在了楼下，心里嘀咕道：“来这么早，肯定又是一大早到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吃早点去了。”想到这里，不禁感觉胃里一阵空落落的。上楼走进办公室，见秦锐穿的板板正正的，正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冲面前的尹文婷训话：“……你刚来，还需要一个学习过程，平时在家里的时间多一些，我和苏洋经常出去跑客户，这些费用报销和材料报送之类的杂事儿就麻烦你多费费心。”在宋可军缔造的“家园企业文化”影响下，很多员工习惯用“家里”来代表“行里”。
尹文婷恭敬的站在秦锐面前，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般，连声答应。秦锐把目光移到尹文婷脑后，说道：“客户经理对仪表的要求不像前台那么严，你不用每天都把头发盘起来。”说罢从桌上拿起一张发票复印件递给尹文婷：“这个客户年初开了三千万承兑，该交发票复印件了，你处理一下，过会儿去分行办调动手续的时候顺便交到放款中心。我现在要去趟西港，下午回来。”说着冲苏洋努了努嘴：“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
苏洋看看外面的雨，说道：“天儿不好，你路上可得注意安全。”秦锐答应一声，拿起包径直向外走去。苏洋回过头对尹文婷挤了挤眼：“这么快就进入工作状态了？”
尹文婷不好意思的笑笑，伸手摘下头上的发夹，将一头乌发垂到脑后轻轻甩了两下，又从手腕上取下一根头绳，在脑后绑了个蓬松的马尾，然后拿起秦锐塞给她的那张发票复印件，刚看了两眼便皱起眉头问道：“洋洋，秦经理说客户开了三千万银承，这张发票金额才八百多万，不够呀！”
苏洋把西装外套脱掉，从自己桌上拿了一把剪刀和一管胶水，走到尹文婷身边接过复印件看了看，挽起衬衣袖子道：“来，我教你，你先复印一份，从号码上剪一个数字下来…这样粘上…再复印一份…把边缘刮一刮…然后再复印…喏，这就可以了。”苏洋从复印机中取出复印件递给尹文婷，又道：“你再按这样做两份号码不同的，金额就够了。”尹文婷接过一看，所有内容都与第一张复印件相同，只有发票号码变了一位数，不由得大惑：“这…这不是造假吗？！”
苏洋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嗯…信贷业务嘛…不像咱们以前在会计上那么严谨，很多东西都得…都得变通。”见尹文婷依旧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又解释道：“没办法，大家都这样做，只要干咱们这行，多多少少都得造点什么。银承业务要求提供发票复印件是为了证明贸易背景和资金用途，可很很多时候真实用途并不是那么符合规定的。制度与实际情况背离了，咱们这些干活的如果完全按照制度办事儿，那什么业务都没法做了，一句话，不造假就没饭吃。何况这种事儿本来就是自己糊弄自己，为了合规而已，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什么实质风险。”
尹文婷心神稍安，咬着嘴唇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两张发票复印件，迟疑道：“那…万一交给分行的时候被发现了怎么办？”
苏洋摆手笑道：“没事儿，他们会指出问题所在，然后退给你，你回来再重新造一份就好了。”苏洋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这种事儿现在做的越来越少了，尤其是锐哥那边的客户，一般都有足够的发票，或者是提供处理好的复印件，只是偶尔才需要咱们动手。”
尹文婷一边点头听着，一边照葫芦画瓢的又造了两张假复印件，给苏洋看过之后，这才忧心忡忡的出门往分行而去。
苏洋坐在电脑前，回想起刚才与尹文婷的对话，有些闷闷不乐。他刚转岗的时候也曾经像尹文婷这样惊疑过，但没过多长时间就对这些事情习惯、麻木了。自己刚才劝慰尹文婷的那些话，不就是当初秦锐开导自己时所说的吗？
或许这样才是对的吧，毕竟大家都是这样做的。苏洋暗暗安慰了自己几句，拿出一颗烟叼在嘴里，刚要点着，郑玉梅推门走了进来，黑着脸在屋里扫了一圈，问道：“小尹来了吗？”
苏洋把烟从嘴里取下来，起身道：“早上来了，这会儿去分行办调动手续了，刚走。”
郑玉梅点点头，冲苏洋一挥手里拿着的几张表格，叹了口气：“下午分行行务例会，看看你们一季度个人业务这完成量，叶行长肯定又得发脾气。你说你们就不能给我长点脸吗？”
苏洋咧了咧嘴，苦笑道：“上个月我女朋友单位同事办了二十多张信用卡，没想到总行审批太慢，上星期才陆陆续续审批通过，卡还没寄到人家手里呢，自然也就没法激活使用，不过倒是能算到这个月的完成量里面。”
郑玉梅没好气的瞪了苏洋一眼，埋怨道：“早干什么去了！等我开完会再跟你们挨个算账！”说着走到窗边张望了一会儿街上的雨景，待脸色舒缓一些，这才扭头道：“恒远的老孟下午过来，带两个朋友来咨询贷款的事儿，我让他们直接找你。你跟他们聊聊，要是觉得没问题的话，就由你给他们做主办吧。”
苏洋刚得到主办资格，正迫不及待的想获取自己的客户，虽说老孟带上门来的不太可能是什么优质客户，但他心里还是禁不住一阵激动，忙点头道：“好的，谢谢郑行长！”
郑玉梅轻轻一笑：“谢什么谢，又不是什么大客户，能不能审批通过还不一定呢，就算能批，估计顶多也就贷个千儿八百万的——你踏踏实实的干，以后机会有的是！”说着转身要往外走，刚迈了两步又停下来：“对了，孟德源晚上要请咱们吃饭，你安排好时间。”
下午刚上班不久，孟德源就敲开了苏洋办公室的门，身后还跟着一胖一瘦两个中年人，苏洋看着有些眼熟，略一回忆，想起正是自己几个月前去恒远煤业时见过的那两人，依稀记得有些口吃的那个胖子叫沈康，另一个瘦小些的叫徐强。苏洋把他们带到了会议室，寒暄几句后便说到了正题。
沈康和徐强是多年的好朋友，二人在湖山都有各自的生意，前两年见煤价有获利空间，便合伙做起了煤炭生意，一来二去的倒是挣了些钱，但也颇感这行水深，所以主要精力还是放在自己原本的主业上。上次在孟德源的煤场与苏洋偶遇，吃饭时随便聊过几句，这次既然是要谈贷款的事情，自然要说的更详细一些。
沈康的公司叫做湖山百世家居有限公司，主要经营中高档家具、门窗、地板、厨卫用具。“我们公司在湖山经营很...很多年了，拿下了不少国内外知名品牌的代理，现在湖山市各大家居卖场，比如这个湖山家年华、湖山家博园、湖山家居广场，还有居…居然之家，包括刚开业的那个红星美凯龙，都…都有我们的专柜。”沈康欠身从包里取出一沓材料放到苏洋面前，然后端坐回原位。
一恍惚间，沈康对腔调的拿捏和那肉丸似的大胖脑袋让苏洋想起了电视剧《刘老根》里的李宝库，他连忙使劲挤了挤眼睛，一边翻着那几页简介，一边听沈康继续说：“…同时我们还在湖山开了十几家各…各种品牌的专营店，而且在北京、郑州、青岛、大连、杭州等很多一线城市都有网点，可以说发展势头非…非常迅猛！”
苏洋没接触过这个行业的客户，听了沈康的一番介绍，不禁有些新奇，看着手里的报表问道：“沈总，看您公司近两年营业收入增长特别快，是因为扩大经营，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沈康面有得意之色，像是在等着苏洋提问似的微笑道：“苏经理，不得不说，你虽…虽然年轻，但是这个业务能力是真强，一眼就看出来重点所在了。我给你解…解释一下：我们公司以前主要是给开发商做配套，刚开始吧，湖山的房子一平米还不到两千，后来这房价是蹭蹭的往上涨啊，我们这配套设施的价格那…那也是一路水涨船高啊，而且这房价带动着各种价格都往上涨，居民收入提高，消费能力也上来了，对高…高档家具的需求也大了。我当时也看准形势，扩大了经营范围，加大了卖场零售业务的力度。所以我们的收入和利润比起前两年，那真是翻…翻着跟头往上窜呐！”
苏洋听的很认真，自己毕业之后一直租房，虽说偶尔也跟朋友和同事议论过房价，但从没认真考虑过与房子有关的事。今天突然听沈康提到这个话题，不由得上了心，于是不动声色的说道：“明白了，那依沈总您看，今后几年房地产市场和家居行业的发展趋势如何？”
沈康胸有成竹的答道：“依我看呐，短期内房子成交量还会涨，房价也…也得涨，我们的前景还是很光明的。”不待苏洋追问，又迫不及待的补充起来：“你看，零八年金融危机那时候，房价稍微缓了缓，但缓过来以后呢？涨的更猛了。你再看去年，国家出台了那…那么多政策限制房价，可是结果呢？别的地方咱不知道，湖山这成交量和价格，那是不…不降反升啊！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