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也没有和张怀昌、孙承宗二人打什么掩护,直接把自己与内喀尔喀人的联络情况和盘托出,讲了现状和自己的想法。
“这么说察哈尔人动员规模很大?走哪个方向?”张怀昌神色严肃,“宣府方向可能性有多大?”
冯紫英苦笑,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联系不算密切,他们也没有太多精力放在察哈尔人的动向上,能够知晓一个大概就算不错了,而且对于这种情报,首先讲求时效,然后再是具体内容,所以人家能够给你提前透露消息已经很难得了。
他能理解张怀昌的紧张,蓟镇这边问题不大,尤世功也是军中宿将,和蒙古人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是北线军团抽调走一部分蓟镇军,但是没动筋骨,他有应对之策,但宣府镇就不好说了。
宣府镇几乎是重建,虽然朝廷也意识到宣府镇缺失的危险性,所以优先考虑宣府镇,但孙绍祖基本带走了宣府镇一半以上的精锐,对宣府镇士气打击很大,这都在其次,关键是宣府总兵一直没能确定下来。
曹文诏、麻承勋、陈敬轩都曾经纳入过视线,但是曹文诏资历太浅了一些,麻承勋是因为叶方等人对冯、李、麻这几大军中世家已经有些忌讳,不愿意再启用这种地方武勋世家子弟了。
陈敬轩就纯粹是能力问题了,让其出任三边总督,结果根本没法服众,弄得一团糟,这让朝廷诸公对其印象极差,所以饶是对方百般钻营,内阁也都不同意其接掌宣府总兵。
“很大,察哈尔人在内地亦有眼线细作,岂有不知晓之理?”冯紫英摇摇头,“或许该让童仲揆出任宣府总兵?”
“童仲揆难以服众,宣府镇虽然伤了元气,但是剩下的也不是善茬儿,童仲揆这种从地方都司上来的,根本压不住。”张怀昌断然摇头。
“那就只有麻承勋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大人,我知道内阁对麻承勋有顾虑,但是两害权衡取其轻,麻家好歹也是咱们边地武勋世家,麻承勋能力不俗,而且也不像其父那样跋扈,且对宣府情况也算熟悉,他现在是山西镇副总兵,让其立即接任总兵,另外也可以讲麻承训从榆林调任宣府,索性就让麻承训将其本部从榆林镇带到宣府,充实宣府镇,也算一个补充。”
麻承训是榆林参将,掌握两营人马,如果能调入宣府镇,对宣府镇不无小补,当然榆林镇肯定就肉痛了,但现在榆林那边还算稳定,抽调二营人马走,也影响不大。
张怀昌有些意动,询问孙承宗:“稚绳,你觉得呢?”
孙承宗知道朝中文臣对这些边地武勋一样没多少好感,哪怕他们为大周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但是一旦势大难制,就势必挑战以文驭武的体制,所以对于这种武勋家族,更是相当警惕。
冯家也是因为冯紫英走了文臣路,而且没有兄弟,所以才没有这方面的忌讳,但麻家却不一样。
麻家子弟众多,麻承勋和麻承勋算是其中佼佼者,从大同到宣府,如果让麻家势力又在宣府做大起来,也非朝廷之福。
但冯紫英的话也有道理,两害相衡取其轻,而且现在先应对过去,事后再来把麻家子弟调整,不让其在一地太久,这样或许可以压制其坐大。
“怀昌公,我觉得可以,麻承勋能征惯战,麻承训也颇有本事,让其担任宣府总兵,也能稳住形势。”孙承宗澹澹地道:“日后再说日后的事,总有办法。”
在座三人都是文臣,但冯紫英之父又是无人,冯紫英不可能继承其父去当武人,所以有些话也就没有必要太隐晦。
冯紫英又谈了辽东方面的布局,提出要全力支持内喀尔喀人控制住科尔沁,护住叶赫部,同时要考虑从皮岛和鸭绿江口一线着手发起反攻,最好能夺回宽甸六堡,从两翼都要给建州女真制造麻烦,同时威慑朝鲜。
这一设想也得到了张怀昌和孙承宗的赞同,一旦建州女真失了束缚,控制了东蒙古草原,那辽东恐怕就危在旦夕了。
朝廷再穷,十万八万两银子的物资还是挤得出来的,只要能让内喀尔喀人与建州女真相斗,绝对值得。
兵部这边形成了一致意见,张怀昌边上报内阁。
内阁这一次的效率也超乎寻常的快,对内喀尔喀人的支援没有半点折扣,在麻承勋出任宣府总兵问题上,内阁也有争议,但是还是齐永泰和李三才二人力推,叶方二人考虑再三之后也确实选不出更合适的人选,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任命。
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在京中传开。
麻承勋得到这个消息时兵部文书尚未到。
“大哥,冯家这是什么意思?”麻承宗收起信,递给另一旁的瘦削披甲男子,其弟麻承宣。
麻承勋也捋须沉吟不语。
冯家已经走了文官之路了,冯紫英不可能再走回武人之路,所以冯紫英也许是示好。
不过朝廷对李、麻、冯这些边地武勋的警惕忌惮之由来有之,冯家在冯紫英这一代断了,但是李家和麻家却不一样,后辈都是英才辈出,这更让朝廷收紧了对李家麻家的打压。
看看李家在蓟辽的情形,就能看得到麻家未来不容乐观,麻家这么多子弟在蓟镇,在山西,在榆林,唯独不让麻家子弟回大同,而且几个兄弟都是在游击参将守备这些位置上多年了未动,别的同僚都晋升了,唯独麻家子弟表现再好,也一样搁置。
这些情况麻家子弟都心照不宣,甚至也习惯了。
可麻家子弟不从军打仗,又能如何?
难道还真的能去学冯家,读出一个进士来,走文官之路?
麻家不是没有尝试过,谁都知道文官之路最光明宽敞,可你得要考得中进士才行啊,麻家那么多子弟读书,这么些年,秀才倒是出了几个,但有个屁用,举人只出了一个,那都是三十多岁才考中的,补了个县令,就算是最荣耀的了。
所以大家伙儿也死了心,还是老老实实的吃粮当兵,在战功上来博封妻荫子吧。
说实话,麻承勋早就对当总兵不抱希望了,他觉得朝廷会一直卡住这一坎儿,不再让麻家子弟跨过,副总兵就是顶点。
看看山西镇柴国柱来,大同镇杨元去,榆林镇贺世贤这种庸人都能接掌,宁夏镇祁秉忠这种蒙古人都能当总兵,就是没人提他麻承勋,这份窝火和苦涩,让麻承勋一度都想要称病致仕了,奈何年龄太轻,这样做只会牵连到其他麻家子弟。
“冯铿上任陕西巡抚时就让人给我带过信,本来是要在灰沟营见一面的,但时间不凑巧,我正巧在八角所检查军务,他又忙着要过河去陕西,所以托段家人给带了一封信,……”
麻承宗和麻承宣眼睛都是一亮,“信里说什么?”
“信里倒没有说其他的,只说希望我协助柴国柱重新把山西镇重建起来,我也想啊,可柴国柱根本就不然我插手,而且山西都司的情形你们也清楚,卫军体系早就烂了,既然柴国柱不让我插手,我也就懒得管,但我也给冯铿去了信,说了我的苦衷和原委。”麻承勋澹澹地道。
“啊?”麻承宗和麻承宣大失所望,这样一个机会没抓住,太可惜了,但是柴国柱把军权抓得很紧,除了他带过来的人外,原来山西镇的人都不太受重视,更别说麻家子弟了。
“后来冯铿也回了信,让我不必气馁,把北边防务抓紧,提醒我素囊和丰州白莲的事儿,我也给柴国柱说过,但柴国柱并不太在意,现在你们也看到了,一片狼藉,……”麻承勋摊摊手,“九月份冯铿卸任陕西巡抚,又给来了一封信,提到晋南民乱,让我主动申请去平定,奈何柴国柱不答应,让他的心腹去,我也只能作罢。”
“既然冯铿想要你去,为何不给柴国柱去信?”麻承宗愤愤不平地道。
“柴国柱在蓟镇当副总兵与冯唐关系尚可,但是冯唐举荐尤世功出任蓟镇总兵之后,关系急剧恶化,而那时候冯铿还只是加挂兵部右侍郎虚衔,如何能指挥得动柴国柱?他也不会去自讨没趣。”麻承勋摇头。
“那现在……?”麻承宣追问。
“现在情况肯定不一样了,原来传冯铿回去是担任顺天府尹,但没想到袁可立来了山西,他却是实任兵部右侍郎了,我都一直以为是袁可立要任兵部右侍郎的。”麻承勋沉吟着道:“他两度来信,肯定是示好,冯家没法走武人路了,冯唐年龄渐渐大了,冯铿肯定也希望军中有一批能支持他和如臂使指的武将,他这个兵部右侍郎才能好用,……”
“无论他是什么想法,但他此番推荐大哥担任宣府总兵这个人情太大了,我们麻家都得要承情。”麻承宗皱着眉头道。
“是啊,这个情太大了,我都觉得烫手。”麻承勋苦笑,“若是辜负了,我怕要以死殉国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