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高的话稍稍活跃了一下有些凝滞的气氛,毕竟冯紫英在陕西还是给大家带来了一份惊喜,迅速平定情况最严峻的陕北三府民乱。
现在基本上乱局就局限在了西安府东部地区,当然这也是最棘手的挑战,因为西安府东部虽然相对旱情较好,照理说不该有如此凶勐的乱情,但是这一区域较为富庶,使得从延安府南部的乱军大举涌入这一区域,也让这一区域的乱军实力成倍增长,进而已经挺进进入河东山西的平阳府了。
冯紫英一手平定叛乱,一手也开始着手从查办贪墨桉件着手收缴赃款,这一步和他在京中的手法一样,这样可以通过收缴的赃款来缓解赈济压力。
毕竟朝廷给的那三十万两银子只是杯水车薪,如果他不另寻出路,流民饥民问题不解决,他即便是平定了眼前民乱,也解决不了根源问题,民乱一有火引子,一样会重新死灰复燃,而要解决流民饥民生存问题,没银子没粮食不行。
这里边免不了要伤害一些人的利益,但是在座几位也都算是明白人,很清楚如果不这样做,冯紫英摆不平陕西局势,所以有的时候就只能任由冯紫英去操作了,毕竟大局要紧。
“对,紫英把陕西抚平了,西北安稳,山西这边我们也能腾出手来应对。”李三才也点头赞同,“叶相,是不是该抽西北军进山西了?这样下去,我有些担心晋南这边局势还会恶化啊,咱们不能觉得乱军进攻临汾受阻就觉得能扭转局面了,我很担心西安府东面这些乱军还会大举渡河东进,到那时候再来做决定,就有些来不及了。”
叶向高有些迟疑,看了一眼方从哲和齐永泰,“中涵,乘风,你们二人意下如何?西北军已经收复山东了,也休整了一些时日了,冯唐提出要进攻徐州,而且看样子是信心满满,还说陈继先愿意配合夹击牛继宗和孙绍祖,你们觉得呢?”
“打徐州怕没有那么容易吧?”方从哲犹豫了一下,“济宁和兖州其实都是牛继宗他们主动退出的,但徐州不一样了,那是南直的地盘了,丢了徐州,可以说江南就在我们兵锋之下了,淮安、凤阳、扬州根本就无险可守,牛继宗和孙绍祖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吧?”
齐永泰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能一举拿下徐州当然是好事,可是山西这边局面也不容乐观,虽然乱军北上进攻临汾受挫,山西镇大军也在稳步南下,但局面并未彻底扭转,如果继续拖下去,万一乱军声势复振,对山西威胁就太大了。
“道甫,柴国柱的山西镇南下一部有无把握解决平阳局面?我总觉得兵力还是太少了一些,万一有个闪失,局面再度糜烂,可能就要波及潞安府和泽州了。”齐永泰望向李三才。
李三才被齐永泰这一问,也觉得为难。
这个的确不好预判,柴国柱的山西镇经过苏成度的那一波损失之后,一直元气就没有恢复过来,本身山西都司诸卫军的情况也不尽人意,现在又凑合补入山西镇中,要说对上乱军就稳操胜券,真不好说,这也是他最担心的。
但方从哲显然更希望先打徐州,但是要打徐州就不能抽西北军,这又是李三才不能接受的。
他不想得罪方从哲,而且实事求是地说,拿下徐州也很有必要,可就去赌山西镇能解决平阳乱军么?万一失利呢?
这道题对谁来说都是一个挑战,做出决定就意味着要对结果负责。
厅中一时间有些沉闷。
“让西北军继续进攻徐州,让孙承宗率领北线军一部西入山西如何?”
叶向高见众人都不吭声,只能自己来提这个建议了,这个建议是要承担风险的,因为各方面情报显示,建州女真正在调动兵力准备有所动作,另外林丹巴图尔也有异动,孙承宗率领的北线军团是要会师蓟镇驻扎在山海关到义州卫这一线以防万一的。
可这已经马上是初冬了,理论上入冬作战对哪方都是不利的,对进攻一方更为不利,努尔哈赤和林丹巴图尔真的要冒险行事?
“不可!”齐永泰和李三才都是连连摇头,“努尔哈赤狼子野心,林丹巴图尔看样子应该是被努尔哈赤给撺掇动心了,如果没有北线军团坐镇辽西,努尔哈赤和林丹巴图尔就铁定要生事了。”
“但如果他们要生事,不该是九月份就该发难了么?现在已经是十月了,马上就要开始下雪了,他们难道会在冬季作战?”叶向高就算是对军务不精通,也知道冬季作战的困难。
这个问题也让李三才和齐永泰都不好回答。
理论上的确是如此,但谁也不敢保证就有意外呢。
叹了一口气,叶向高也觉得头疼,“龙禁尉那边也说大同边墙外丰州白莲蠢蠢欲动,素囊对他的龙虎将军身份不满意,仍然觊觎卜失兔的顺义王身份,也要滋事,但直到目前为止,也都是各种迹象有,但是却都没有形成真正的动作,却把我们在九边的主要精锐全数牵制住了,甚至不能全力应对江南之乱,不能平定陕西和山西的民乱,在湖广也是束手束脚,这会不会也是一个阴谋?”
叶向高这么一说,让其他仨人都觉得还真的有这种感觉,怎么这些外敌就都这么巧地动作起来了?
拖住了除了三边四镇外其余五镇的精锐无法动弹,现在只能靠西北军一支力量来解决江南问题,这就有点儿势单力薄而不得不要仰仗陈继先的淮扬镇,但陈继先又首鼠两端,这个局面始终没有真正畅快淋漓地扭转过来。
“诸位,我要提醒一句,如果不能在明年夏粮收割之前彻底收复江南,朝廷的财政就会彻底崩溃,无论用什么手段都难以维系。”方从哲加重了语气,“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黄汝良已经三度报告了户部的拮据状况,为了支持山东战役和山西、大同、宣府三镇重建,已经在海通银庄借贷三百万两银子,现在晋南要平定,柴国柱已经要求在增加五十万两银子粮饷和赈济,另外如果要继续南下徐州,甚至收复淮安和扬州,起码还需要八十到一百万两银子的开支,这还没有算辽东可能爆发的战事需要,……”
方从哲作为次辅分管财政,最关心就是财政问题,只有彻底收复江南,才能解决财政问题,否则拖到明年,不说其他,朝廷自己就要崩了。
方从哲的话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袋稻草,即便是齐永泰也不做声了。
不收复江南,一切休提,财政就把朝廷拖垮了,就算是西北军分兵去平定晋南,那粮饷呢?
叶向高长叹一口气,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吧,孙承宗依然北上驻防辽西,让冯唐率领西北军尽快夺下徐州,伺机南下夺回淮安和扬州,凤阳暂时别管,拿回来也意义不大,淮安和扬州必须要拿回来,无论是和陈继先如何磋商,哪怕是暂时性的让步也可以,明年入夏之前,必须过江!”
“那晋南这边?”李三才问道,踌躇了一下才又道:“我记得紫英好像说过,他让潼关卫军过河守住了蒲州,并且保住了司盐城的盐和盐课没有丢,但他也仅止于此了,如果陕西局面有所好转,是否可以让其酌情考虑在南边适当策应一下柴国柱?”
方从哲狐疑地看了一眼李三才:“陕西那边还有这个余力么?潼关卫也就几千兵吧?守住蒲州不丢就阿弥陀佛了,还能有余力发起进攻策应柴国柱?我还在担心如果西安府的乱军突然南下要去功潼关怎么办?冯紫英这是在唱空城计吓唬乱军么?”
还别说,冯紫英还真的是在唱空城计,之前还指望西安四卫过去增援,但没想到西安四卫烂成那样,所以一时间还只能虚张声势。
好在乱军也对潼关卫的大名有些畏惧,而且他们的目标是多去城池捞取钱银财货和粮食,对于攻打一座纯粹的军事要塞没太大兴趣,所以一直没有向潼关卫方向进攻的意思,这才让冯紫英心里稍安。
但这种情形也不可持续,一旦被乱军觉察,或者那一支乱军真的头脑一热要打下潼关显示一下自己的威风,那就麻烦了。
所以冯紫英才要让固原军进西安来迅速解决西安四卫问题之后就要立即东进打通渭南到潼关这条要道,必须要掌握自己手中。
“如果固原军进兵到潼关卫,而且能尽快解决西安府东部这些乱军,那是不是可以考虑策应一下晋南?”李三才还是不肯罢休,“虽说三边四镇的精锐除了榆林卫外都被抽得差不多了,但毕竟瘦死骆驼比马大,挤一挤,八千一万兵力还是能挤出来的,就是如果要外出作战粮饷问题难以解决,这就要看紫英能不能妙手解决这个问题了。”
李三才不无希望地道:“给紫英去一封信说说吧,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帮一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