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通判从宋福生的办厅堂出来。
刚才,大人和他聊半个多时辰,特意嘱咐他,让他督促陈年的狱讼之事。
有些案子,至今没破,宋知府让他翻出来重新听断,看看还能不能寻到蛛丝马迹。
黄龙,不能只抓财务税收。
被害家属在眼巴巴等着。
还有陈年的一些案件。
大人说他看过案卷,认为有些案件存在问题。虽犯人都已经被徒刑后死了,或直接死在狱中,但当初当事人喊过冤。
这都属于历史遗落问题。
总之,让他督促,如若真有冤案,必须昭雪。
哪怕那些人已经死了,也要去重新审理,还百姓公正。
罗判官曾被宋福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脸的骂过。
按理,他应该记仇,比其他官员更反感宋福生。
罗判官这个职位,判官,有观察之责,有资格给皇上奏报宋知府不妥当之处。
但他不敢奏报,黄龙上下有资格的官员都不敢。
宋知府占圣心,谁知道瞎奏报会不会给自己搭进去。
当然了,他心里也没想过奏报。
因为他服气。
罗判官以为妻子那事过后,宋知府骂的那么狠,骂完他,还会给他穿小鞋,所以他兢兢业业做好本职,别人到时辰下职,他总是在府衙继续忙,就怕宋知府挑错。
实际上,并没有。
那事儿,宋大人骂完他就拉倒,再没提过,还一如往常给他安排事宜,并没有架空他,没有安排其他人接替他掌管的事宜。
像今日,罗判官再一次服气。
因为以前,他就对上一任知府提过一嘴,说上一任判官签审的几个案情有问题,上一任知府笑了一下,拍了拍他肩膀。
他懂。
上一任知府就差明说,上任的事儿,我们都是新任,别没事找事。
冤案错案翻出来,错案率高,对谁都不好。
可宋知府却在忙完粮草赋税,忙完土地整改,忙完钱粮稽查等等政令后,马上就翻那些陈年旧案,甭管是哪一任留下的问题,都打算给捋清,他心里是很佩服的。
昨日,他们看到王爷和宋知府相拥,刘守备感慨颇多,非要去他家吃饭。
他俩人私聊。
刘守备说,宋知府真可谓顺水顺风,运旺时盛,这又添个王爷,简直安如泰山,一步登天。
更何况百姓都称赞。
看着吧,日子一到,钦差来考核,都得说宋知府好,就是没有极好二字,要不就得极好。
做官的,哪能不嫉妒。
嫉妒不起来被王爷抱,还不能嫉妒这事儿?
这声好很难换的。
要知道有那老百姓是刁民啊,有多少不敢当面骂,在心里骂他们狗官。
罗判官当时在心里想:自己还真不嫉妒。
或许别人没看出来宋大人是怎么得民心的,他却看出来了。
宋知府总是站在百姓的角度处理政务。
像这错案,宋大人就说,当事人死了,亲人不还活着。
咱们无非就是麻烦一些,考核的时候错案多一些,又能如何。
给他们个公正,要不,几代人都抬不起头来。
秦主簿目送罗判官一脸钦佩的离开,心想:
那是,谁和他家大人接触日子长了谁佩服。
自己早就五体投地了。
秦主簿急忙拎着热水壶敲门,给宋福生添茶。
“大人,夫人回来了。”
宋福生连头都没抬,继续翻阅手里的奏报,得知佩英回来,并不稀奇。
他没空去接,却会嘱咐手下留意佩英是否平安回家。
“恩。”
“大人,王爷的车架跟在夫人后面,随夫人一起回了后衙。”
这回宋福生抬头了,微皱眉看向秦主簿:“闲得慌是不是?你没事儿派人跟踪王爷作甚,胆肥了。”
以陆畔亲卫军的战斗力,早就发现被跟踪了。
“不是,大人,不是跟踪。王爷来到黄龙,黄龙府衙上下有责任保障王爷出行安全。小的寻思,您案牍劳形,日不暇给,无法分心……”
后面拍马屁的话,宋福生连听都没听。
只一心琢磨:
还保护王爷?谁保护谁呀。
王爷那是懒得搭理你们。
哪天给毛了,能给百八十个衙役一气儿堆成山,看你们还怎么跟着。
这头,秦主簿说完,还欲言又止上了。
宋福生将毛笔递给秦主簿,让他洗笔,陆畔来了,准备下班。
“你想说什么,说。”
“大人,小的越矩了,可是小的实在是好奇……”
王爷昨日抱您,今日又送夫人回家,王爷和您这是咋啦?
宋福生站起身,从窗户探头瞅后院,闻言道:“甭瞎捉摸,他是我女婿。”
吧嗒一声,毛笔掉了。
秦主簿也不道歉,只顾愣愣地看着他们家大人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心花怒放:“呵呵,呵呵呵。”
宋福生奇怪地回眸看他。
“大人,太好啦,大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秦主簿憋不住,干脆笑出声。
宋福生愣被秦主簿突如其来笑的,也哭笑不得起来。
办公室一时间显得这个热闹。
你这个老小子,自从认识了本官,是不是心里正在唱:
好运来,你好运来,迎着好运,你要兴旺发达通四海。
“王爷是我女婿,你笑成这样做甚。没规矩。”
向前走了几步又道:“是不是已经寻思我高升了?我告诉你,别想美事儿,我高升也不一定会带你走。”
秦主簿乐的呀,一边恭送宋福生离开,一边对他家大人表忠诚:
“大人,您带不带小的走,小的都由衷的为您能得如此乘龙贵婿高兴,王爷和令千金真是檀郎谢女、才子佳人、郎才女姿、天造地设……”
差些给宋福生夸秃噜皮。
周同知在门口遇见宋福生。
今日,周大人对宋福生比往常还恭敬。
“大人。”
宋福生微笑一点头:“恩,早点儿下衙。”
“大人。”衙役们行礼。
“恩。”宋福生也好心情的点头回应,一路向后院走。
……
“二丫,走啊。”大丫宋苏子,才知晓自己改名,很高兴三叔给起这么好听的名字,过来喊妹妹去前面吃饭。
二丫宋苏木说,“我不去,我现在是王爷最膈应的人,我怕王爷见到我,愁的吃不进去饭。”
三叔果然拿她没成亲说事儿。
想留胖丫妹妹就直说呗,为啥要拿她没有人要做借口。
她并没有挡着胖丫妹妹呀,她昨夜还给搭梯子来着。
搞得从米寿告诉大伙,说王爷有打听二丫姐想找个什么样的,她娘就要笑疯了。
那是一点儿也不收着,娘直嚷嚷,有王爷保媒拉纤,这回可妥了。
她娘也不想想,王爷那是冲胖丫妹妹实在没招了,但得有办法,都恨不得给她这个碍事的踢走。
“真不去呀?胖丫可去,王爷看咱们膈应,看胖丫不就能匀乎了嘛。”
二丫一摆手,打死也不去。
说实话,她还有些害怕陆畔。
此时,厅堂里。
宋福生回来了。
钱佩英在后灶指挥装盘。
老太太们你一盘、她一盘,开始端菜。
亲卫们回去了,顺子是受钱佩英的邀请才混进院的。
要不然,他家少爷可不够意思了,到地方就说“你回去吧。”
顺子正帮二丫的爹宋福喜支桌子,边支桌子边唠嗑,看一眼隋绍波,这位大姑爷子,起个话头。
宋福喜就犹如顺子所猜,果然夸奖了起来。
顺子在心里点头,能从话里感觉出来,这位宋二伯并没有攀高枝的想法。只想给二女儿找一个有本事养家,别沾花惹草,相对人口简单、事儿少的婆家。
其中,人口简单这点。
顺子从宋福喜这里、又从宋福生的大伯嘴里,有听出来。
其实宋家人,并不是真的嫌弃往后的女婿包括儿媳们家里人口多就不好。
宋家人是怕,人口多、亲属就多,事儿自然也多,怕给宋福生添麻烦。
担心到时都是亲家关系,随着枝繁叶茂,各房又都有亲家,亲家家里的亲属都求宋福生办事儿。
所以,宋阿爷,家里老爷子才有这么一条,对各房有规定:
给家里娃相对象的时候,宁可找那人少的家庭,别找大家庭。
要是实在有那看对眼的,对方家里人多,咱们也得细细考察。
对方家里稍稍有不争气的亲属,吃喝嫖赌的,咱都不能要。
顺子在外面帮忙支桌子拿凳子,顺便通过聊天,打算多了解一些事情,回头讲给少爷听。
而陆畔是与宋福生、宋阿爷、茯苓的大伯宋福财,还有老隋,正在说话。
聊的内容很散。
宋福生给陆畔介绍老隋,说这是他朋友,更是你二伯的亲家。
陆畔对老隋微一点头。
给老隋激动够呛。
他有位知府朋友,有时候说出去就够让外人不信的了,这又有王爷与他点头打招呼,感觉像做梦一样。
搞得老隋满脸通红,陆畔点完头后,他吭哧瘪肚半晌,这可是专门对他点头啊,可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去门口蹲着。
他承福生抬举他的情意。
就是和王爷对话,他真不行,喘不过气。
宋福生一看老隋那样,且得练着。要不然到京城特产店,见到微服私访的皇上怎么办。
宋福生就另起话头,冲院子放向点点下巴,罗家那俩兄弟又在那劈木头呢,一紧张就劈木头。
问陆畔:“脸上犯人那个,有没有啥招。”
这回知道大姨家的俩孩子还活着,冲马老太,也不能让回去再当军户当犯人了。
可是,脸上有烙印,让罗老二做什么也不方便。
富贵走南闯北,谁都认识,但即使让富贵赶明带罗老二出门,都得让人一天查问三遍。
“在这牢里就能做。”
宋福生立马洗耳恭听。
黄龙监牢他说的算,只要有招就行。
陆畔表情不变:“再烙一遍,烙烂就无事。”就说是烫的。
宋福生:“……”还用你讲?我还以为你能有啥妙招呢。
看来要尽快给再烙一遍了,趁着在这里有药有医官能养伤,养好再让罗家兄弟回军户区接亲人。
接出来后,至于是什么打算,看来他得亲自出面,和罗家兄弟细聊聊。
饭好啦,宋阿爷张罗,先落座,边吃边聊。
老隋立马尿遁,害怕宋福生让他和王爷坐一桌。
那哪是吃饭,那是受罪,筷子都不敢乱动。
宋茯苓就是在这时来了。
和老隋走了个顶头碰:“隋伯伯,要吃饭了,您去哪,正屋坐吧。”
“嗳嗳,我那什么,我出去看看你二伯。”
人未到,声先到。
陆畔一向是端正的坐姿,别人压根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反应。
实际上,他手指一动。
宋茯苓露面了。
桃红色的衣裳,翠绿色的百褶长裙,随走动间,露出白玉色的绣鞋。
今儿,宋茯苓将头发都盘上了,上面只插着三个小簪子。
三个小簪子是一套的。
梅花样式,上面镶嵌小小颗红宝石。
就这一身,全是她老爸给买的。
宋茯苓觉得昨儿对不起老爸,今儿赶紧打扮上。
嫂子问她,戴步摇吗?大伙还没看着呢。
她说,还戴什么步摇,一时半会儿要将它搁置,免得碍她爹眼。
“太爷爷,大爷爷。”
“爹,娘。”
“大伯……”
呃,“王爷。”
马老太坐在女桌首位,望着漂漂亮亮的小孙女,勉强压住快要咧到耳后根的嘴角,直在心里啧啧。
虽说胖丫以往进饭厅看到大伙也打招呼。
但她怎么就觉得,今儿透着说不上来呢,嘿嘿,还羞臊上啦。
装,咋装也能看出来有点儿害臊。
真是难得。
宋家可有八位老太太啊。
哪一位都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说,不止马老太在喜滋滋的看茯苓。
那几位也看一眼茯苓,然后假装拿个筷子互相递个碗的,再看一眼陆畔。
尤其是在茯苓向陆畔打招呼唤道“王爷”时。
各个在心里:哎呦,哈哈哈。
而事实上,宋茯苓见到陆畔,包括叫王爷,她爹坐在那盯着呢,她并没有笑意盎然。
就正常的说话,说完就去她奶那桌了。
陆畔也是,非常收着。
只在茯苓打招呼时,微微一点头,似在说:免礼。
就没了。
可这玩意才怪,挡不住大伙硬磕糖。
不知道时,发现不了有糖渣子。
自从知晓了,发现处处有糖渣子。
别说八位老太太和媳妇们,就连宋阿爷都觉得,陆畔那一点头,那看向胖丫的眼睛犹如黑潭般深不见底,深情,老深了,和他家挖的藏粮地窖似的。
厅堂摆两桌,整个吃饭过程中,男一桌,女一桌,俩人分桌坐,没有任何交流。
但钱佩英就觉得有人看她后背,准确的说,是看她女儿。
宋福生就觉得:陆畔,你臭小子,你大伯要和你喝酒,你往那桌瞄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宋茯苓站起身,吃完啦。
本来大家都在默默的感受,谁也没想到,陆畔忽然说话了。
“你吃饱了吗?”
他发现今儿茯苓没添饭,就吃那么一小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