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幼清一看便知道八成又是小可爱干的, 她无奈地对魏泓解释, 又让人带连城去车上换身衣裳。
连城趁着这工夫赶紧跟人向马车的方向走去,魏泓虽知道了不是他自己尿的裤子, 但想到是被狗尿了一身,也不大想靠近他了, 只让人把他刚才整理的账目拿来。
下人应诺去把他桌上账目全部拿了过来,魏泓仔细地看了半晌没说话。
姚幼清知道他自己也是管账的一把好手, 当初刚来到封地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是他自己亲自打理的,上川能有今日的模样,也少不了他这些年的悉心经营。
后来日子渐渐稳定了, 每年都会有固定的收益, 他这才将这些事渐渐甩了出去,只定时从崔颢那里看一看总账。
她以为他是不放心自己这边, 怕账目出什么问题, 所以才看看,在旁笑道:“王爷可看出什么纰漏?”
魏泓将几本账来回翻了个遍,尤其是那个叫阿树的哑巴亲手整理的, 仔细翻看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
“没什么纰漏,他整理的很好, 有些核算的错处还及时发现并修改了。”
这账上的字迹跟连城的字迹并不相同, 看来是他想多了, 那个哑巴阿树应该就是个寻常难民。
姚幼清听了笑得更开心了:“我让周管事他们也都看过阿树整理的账目,他们也都说好,可见阿树真的是有这方面的才能的, 就像楚娘子一样。”
魏泓并不想跟她讨论自己很久以前的通房,就随便找了个话题将此事带过了。
四处都看了一圈,又在屏风后坐了一会,喝了两碗粥之后他们才坐上马车又回到了府中。
…………………………
边关战事危急,魏泓停留两日便再次启程了。
他这次要暗中前往虎头寨一带,亲自说服几个镇守在大梁与南燕交界处的将领共同对敌,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因此才想着在出发前来看看姚幼清。
如今人已经看过了,也不好再耽搁,一大早便命人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王爷此去多加小心,若能成事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千万不要勉强,一定要保重自己。”
姚幼清担忧地道。
出了朔州便不再是魏泓能完全掌控的地方了,就算那些将领顾忌着他的身份和兵权,轻易不敢把他怎么样,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跟朝廷勾结在一起陷害他。
魏泓要去见的自然是自己信得过的,有一定把握的人,但时局易变,谁知道在利益有所冲突的时候,那些人还会不会保持初心,像当初一样对他坦诚相待呢?
姚幼清心中不安,但也知道他此行是为了大梁的安危,便没有开口劝说阻拦,只是一再叮嘱他要小心谨慎。
魏泓笑着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放心吧,我有轻重。”
姚幼清点头,没像上次一样把他送出城门,免得引来太多人围观,暴露了他的行踪。
连城听说魏泓走了,恨不能点几个爆竹庆祝一番,既高兴今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也高兴这两日魏泓竟然真的没认出他!
他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都没认出来,这让连城先前的担忧全部变成了得意,对着镜子看自己这张布满“疤痕”的脸的时候,竟然觉得格外顺眼。
原本像座牢笼似的宅子对他来说也变成了一座寻常宅院,心想住在这也没什么不好吗,饿不着冻不着的,有姚幼清的关照所有人还都特别让着他,日子简直不要过得太滋润。
早知道他当初就直接藏到这里来了,何必在街上风餐露宿那么长时间呢?
连城心中暗喜,接下来的日子里更加专注于自己如今的身份,好像他真的成了秦王府邸中一个又聋又瞎的记账人,而不是南燕的三皇子了似的。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波的过了半个多月,直到大金那边隐约发现坐镇军中的“秦王”好像并不是魏泓本人,开始大肆进攻试探的时候,才又起了波澜。
魏泓走前就曾告诉姚幼清可能会发生什么,但有崔颢在这边,让她放心不会出现什么大乱,最多是大金的攻势比以前更猛些而已。
姚幼清自认心中已经有了准备,对这场战事多少也算有些了解,但当边关的崔颢让人送了一批暂时无法再上战场的伤兵回来时,她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战争是什么。
边关多有伤兵,伤不重的养一养下一场还能接着打,但有些伤重的可能就这辈子再也上不了战场了。
随着战事越来越紧,拖的时间越来越长,伤兵自然也就越来越多,而边关到底地方有限,每日又要忙于打仗,没有那么多工夫安置这么多重伤员。
可这些人是为国奋战才负的伤,自然是要好生抚恤的。
崔颢听说姚幼清在仓城搭建了暖棚,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就让人送了一批重伤的伤兵回来,拜托姚幼清帮忙安置。
姚幼清自然不会推辞,在这些伤兵抵达之前就让人又辟出了一块地方安置他们,又从流民中选拔出一部分人,专门负责照顾他们,等他们伤愈后再安排护送回各自家中。
被选拔出来的流民每日能拿的工钱比其他人还要多,又知晓这些伤兵是奋战在前线,为保护他们这样的普通民众才负伤,因此更加尽心尽力。
姚幼清以往每日都会去粥棚,如今这些伤兵来了,她作为王妃自然也要去探望一番。
伤兵需要照料,尤其需要好大夫,李泰和宋氏第一日便也都来了,还有其他一些擅长处理外伤的大夫也跟了过来,穿梭在这些人之间,给他们查看身上的伤势。
能被送来的都是伤处已经大致处理过,确定不致命,但也无法上战场的,也就是残疾居多。
姚幼清看着那些或是少了胳膊或是少了腿的人,面色发白。
尤其当缠裹在他们身上的伤布被揭开,露出其下可怖伤处的时候。
她亲眼看到一个也就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躺在床上痛呼,身下一条小腿只剩一半,其余部分不知去了哪里,而少年还在一边摸着那条腿一边不停喊着脚疼,脚疼。
可他早已经没有脚了……
姚幼清眼圈一红,倏地转身跑了出去,掩唇扶住门框,肩膀微抖。
她以为经过之前被人掳劫的事,亲眼看过那些血腥的场面,她已经可以淡然面对这些事了。
可是她错了,即便是经历过,她也还是无法淡然。
刚才那少年才十六七岁,若是生在太平年代,正是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注1】的年纪,可如今……
姚幼清眼角落下泪来,周妈妈在身后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抚。
“王妃若是害怕的话就别进去了,里面有那么多大夫,还有很多人帮忙,忙得过来。”
姚幼清摇头,强忍住泪水擦了擦眼角。
“没事,我不怕,我可以的。”
说着便要往里走。
周妈妈赶忙拦住:“王妃,别勉强自己了。”
姚幼清倔强摇头:“我真的可以,一定可以的!”
说完坚持走了进去。
连城一直跟在她身后,看她进去又出来,此刻再进去,心中无声叹了口气,也抬脚跟上。
片刻后,姚幼清却在另一名伤者换药时再次跑了出来,站在廊下痛哭抽噎,眼角的泪擦都擦不过来。
“我不可以,怎么办啊……我不可以。”
连城:“……”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李白《少年行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