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大爷此话一出,屋里众人都是一愣——这还是过去这些年老太爷头一回当众提及谢家将来。
谢老太爷子孙虽多,但至今出仕的却只大儿子谢知道一个人,且还是去年才捐的七品官。
现谢家在雉水城一家独大凭借的只有两点:一是老太爷还在,还有些老面子;二则是过去五十年雉水城没有其他人中进士,于是便没有新士族崛起所带来的压力。
但这两条都不能长久。
第一老太爷的年岁摆在这儿。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而老太爷今年都八十四了。
第二就是雉水城虽小,但县志上每隔那么几十年或者上百年还是能出一两个进士,所以只一味打铁还需自身硬。
后继无人是谢家所有人心中的隐忧,但科举太难,要有命有运,多想着实无益。故而秉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去提——包括谢老太爷。
谢家十三房人,除了谢子安,谁都没想到谢老太爷会跟谢尚说这番话,而其中心思灵巧的看到谢老太爷身边人手里捧着的两个匣子更是立刻变了颜色——老太爷一向偏疼谢尚,这回该不是要把家底儿都倒给谢尚了吧?
接过管家手里的匣子,谢老太爷言道:“尚儿,二十年前我致仕回来就分了家,把家里的田地宅院商铺都分给了你爷爷、叔爷爷和你爹他们。”
“现我手里留下来的东西不多,除了几个庄子,就剩我住的一个五福院了。”
“你今儿娶亲,我这个做太爷爷的,没啥好给你的,便就把我这个院子的地契给了你吧!”
谢家十三房人……
五福院是整个谢家大宅的正院。其格局虽然和其他院子一样,都是一个三进主院和三个两进的侧院,但实际里占地却大了许多,花木也比别处更加茂盛。
谢家人先前想着谢子安在分家时已经得了一个青云院,谢老太爷再没有把五福院单个给谢子安的道理,故而不少人都存了分一杯羹的心思——谢老太爷先前给的院子虽大,但奈何家里孩子更多,还是住得紧巴。
谢家十三房人,包括谢子安在内,谁都没有想到谢太爷会把诺大的五福院单给了谢尚——谢子安一房人,即便算上新娶的七岁儿媳妇,统共也才四口人。先他们就已占了两个院子,现再加上五福院,这可叫他们祖孙三代二三十口挤住一个院子的,情何以堪?
谢尚闻言一惊,赶紧拒绝道:“太爷爷,这我不能要,您现把院子给了我,您往后住哪儿?”
“有啥不能要的?”谢老太爷把匣子递给谢尚:“这地契给了你,难道我就不能继续住了吗?还是说你拿了地契,就要把我给赶出去?”
谢尚……
谢家十三房人,除了谢子安外,所有人都对老太爷把五福院给谢尚心存不满,但谁也不敢出头。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尚接过匣子,自己心塞。
红枣在一边默默看着,心说:到底是做过官的人,这谢老太爷出手就是大气——现住院子的地契都能直接送给重孙子,一点也没有“脱手不老居,老居不脱手”的小家子习气。
不过这谢家确是重元嫡,老太爷的院子谁也不给只给谢尚。
见了这一出,红枣对于谢尚在谢家的地位有了深刻认识。
送出地契匣子,谢老太爷又拿起另一个匣子道:“这是你们老爷给你俩个的。你们老爷现在外面做官不能家来,便使人把这礼送到我这儿让我转交给你们。然后你们老爷也有几句话让我说给你们。”
听了这话,谢尚赶紧磕了三个头,红枣自是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
见此,谢老太爷方道:“《周礼》云‘有夫有妇,然后为家’。故《易》又曰‘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恒者久也’。”
“尚儿,你和你媳妇既成了家,便该将以偕老,有终身之义!”
红枣……
这世人都视婚姻为终身大事。谢尚听到这话没啥犹豫地便一个头磕到地上:“尚儿谨遵老爷教诲!”
红枣跟谢尚一处跪着,不好不磕,便也跟着磕了个头,心里却想着:前世人的婚礼也是各种海誓山盟,所以还是走一步看不一步吧,她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接过谢老太爷递来的匣子,谢尚感觉匣子入手极轻,不觉心说:他爷该不是跟老太爷一样又给了他一份地契吧?
看到老爷再一次把给谢尚的东西托老太爷转交,吕氏着实心塞——上一回下聘,老爷托老太爷转交的便是个万两的大庄子蒲庄,这回的礼一准也不会轻。
似送礼这么大的事老爷不和她商量也就罢了,她知道老爷看重元嫡,但每回给礼也不给她经手,可教她人前如何自处呢?
心里难过,但看到红枣跪递过来的,吕氏还是赶紧接过喝了一口,然后便拿过丫头手里事先准备好的匣子强笑道:“尚儿媳妇,刚老爷的话你都听到了,老爷祝愿你和尚儿长长久久,白头偕老,我也是一样。这匣子里的几样头面,你拿去戴吧!”
老太爷、老爷、谢子安、云氏四个人都没让新媳妇长跪受教训,吕氏自然也不会这么干,然后其他十二房的老爷太太便也都没人这么干——正经的三层公婆都不开口,哪里有他们教训的地?
十三房的老爷太太都不说话,他们的儿子媳妇自然也不会多话,如此谢家上下人口虽多,但谢尚红枣一个早晌竟然便都见好了,同时还收获了四大箱子的大小匣子。
午晌不用说照例是吃席。午饭后送走所有客人,红枣同谢尚回到喜房。
进堂屋瞧到地上堆着的四个箱子,谢尚便让彩画拿了他爹娘和谢老太爷,他爷给的四个匣子来。
谢尚抢先打开谢子安给的匣子,然后红枣便听到谢尚的欢呼。
“呀!爹竟然把这对玉佩给我了!真舍得啊!”
闻言红枣好奇地看了一眼,结果看到匣子里有两块圆形镂空花鸟玉佩。那玉佩的雕刻倒是繁复,但奈何玉质太差,颜色也是不青不白,看着跟快劣质塑料似的,完全没有玉器该有的光泽——就这玩意能算“真舍得”?红枣心说:这玉佩除了个头大,其他,不管是质地还是色泽,比起她的珠玉头面都差太多了!
“这玉,很贵重?”红枣看谢尚目不转睛盯着匣子地样子试探问道。
“嗯!”谢尚点头道:“是古玉。这是两月前,谢福在府城捡的漏。”
原来是古董,红枣明白了——前世博物馆里的古董玉器确是都似这个黯淡无光的样子,不好看!
这一对玉佩,谢子安早晌明言是给两个人的。
谢尚记着他爹的话,当下拿了其中一块给红枣道:“红枣,这块玉佩给你!”
红枣想着这玉佩不好看归不好看,但价钱大啊,而且还是她公公谢子安给的,当即表态道:“尚哥儿放心,我会好好收着的!”
谢尚闻言却是一愣。转想起红枣的出身,谢尚便说道:“红枣,这玉是给你戴的。你家常把这玉戴在身上养着,如此过个几年,这玉生了灵性,便就能反过来护佑你平安顺意,遇难呈祥了!”
红枣……
红枣前世曾听说过“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世”这样的话,自己也曾想买一块美玉护身,但奈何囊中羞涩,入眼的都买不起,只得做罢。
红枣这世倒是刚得了不少玉石,可未曾等她悉心选出中意物件呢,便突然得了这块贵而无华的古玉。
古玉虽说也是玉,但前世《洛阳铲》火爆的时候,红枣很看了不少古玉传说,传说里古玉里面可都住着啊,不可说。
红枣虽然一向唯物主义,但也不想平白无故的把块来历不明的古玉戴身上——她现有的是玉,干啥要戴这一块?
看红枣面有难色,谢尚奇怪问道:“怎么了?”
“这玉贵重,我担心弄坏了。觉得还是收着保险。”
“这么好的玉怎么能收着呢?”谢尚急道:“这样的玉藏而不玩,则等于暴殄天物,得宝如得草!”
“不然,我爹如何能把这玉给咱们。实在是他不得闲盘!”
红枣……
谢尚想想又道:“你年岁还小,这手不稳也是有的。嗯,彩画,你把这对玉佩拿去给灵雨,让她打了络子来。”
“红枣,等打了络子,你把这玉戴在脖子上,就不用担心会掉了!然后我便教你每天养玉!”
红枣……
谢尚自说自话惯了,当下谈性大发,当即便讲了十八个不知打哪里听来来的类似谁谁一块玉养了十八年,最后玉碎救主的故事,直把红枣听了个目瞪口呆,心向往之。
说完谢尚又高兴说道:“红枣,咱们往后也一起好好养着这对玉佩,如此养给十几二十年,倒是比比谁养的玉好!”
闻言刚追问了谢尚不少“然后呢?”的红枣一时抹不开脸拒绝便只得点头应了。
比就比呗,红枣暗想:谁怕谁啊!真有啥不可说,她再丢也来得及!
谢大奶奶给的匣子如她所说里面是两对宝石花簪。
谢尚一见立刻笑道:“这两对簪子原是太奶奶的,上面镶嵌的红宝石极好,你家常好好收着,非大礼不要戴。”
红枣不通宝石。但她看这六件花簪的宝石个头比她所有头面里的宝石都大,便也朦胧知晓这几根花簪的价值不菲。
谢尚如此说她便就如此应了。
谢尚看红枣叫碧苔收宝石花簪倒是想起一事。
“显荣,”谢尚隔窗吩咐道:“你记得告诉你爹把少奶奶陪嫁人的月例给添上。”
月例?红枣眨了眨眼睛,心说:这不是红楼里面的工资吗?谢尚这么说可是往后都将由谢福来给四丫五丫张乙他们发工资?
谢尚回头看到红枣在看他,便说道:“对了,红枣,趁现在得闲,我把咱们院里的情况跟你说一说,你好生记着。”
“咱们院内外各有一个管事。内管事是周嬷嬷,她是娘的陪房,现管着咱们院丫头和婆子们的规矩。”
“碧苔和金菊两个是你的陪嫁,身份比旁人不同,但也因为如此,规矩啥的更不能错。她两个的规矩都得跟周嬷嬷打头学。”
耳听谢尚口里规矩长规矩短的,红枣莫名想起了《还珠》里容嬷嬷教小燕子规矩的片段,不觉擦了把额角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尚哥儿,”红枣小心问道:“这规矩难学吗?”
“这有啥难的?”谢尚不以为然道:“你看咱们院子里外这些人不都学会了吗?”
红枣……
那是学不会的都被淘汰了!你大少爷根本见不到。红枣心里吐糟,嘴里只问道:“那周嬷嬷严厉吗?会不会打?”
“我听说学堂里先生都有戒尺!”
谢尚……
谢尚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当下细想了一回,然后便肯定道:“该是不会打!咱家又不缺丫头,真学不会赶出去就是了,打她做什么?”
“没得坏了名声!”
红枣……
“所以,红枣,你只管放心,碧苔和金菊,即便真的学不会规矩,周嬷嬷一准也不会打。而且她两个是你的陪嫁,也肯定不能赶。顶多咱们白养着她两个,然后逢年过节的在她们人前露个面也就罢了。”
红枣……
碧苔、金菊……
“外管事就是显荣。他管着咱们院的所有小厮和常随。”
“你陪嫁的六个小厮也得跟显荣打头学规矩……”
这回红枣没再问张乙几个学不会规矩会怎么样了,她现多少已经明白谢尚的想法——富贵如谢家,完全不在意个别奴仆的去留。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养不了孩子,就先一起养两块玉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