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龚志凡打着招呼走上前去,叫的正是那个戴眼镜的男子。
许问之前就猜到了,龚志凡肯定是要把自己领到卢定家,毕竟他家确实做竹制品生意,跟他们的要求挺对路。
两人走上前去打招呼,宋继开上前跟他握手,递上自己的工作证,说道:“是这样的,我们是国家文物局的,最近在修复一件物品时,发现了一种暂命名为流金竹的竹子品种。据古书查询,流金竹出产于万箭庄,也就是此处,不知二位有否听说过?”
卢定认真接过宋继开的工作证查看,看完对旁边的老头对视了一眼,摇头道:“没听说过……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里是山阴村,不是什么万箭庄。蔡叔,你听过万箭庄这名字吗?”
“没有……”老头冥思苦想,摇头。
“这边的竹制品是用本地竹子做的吗?可否让我们看一下?”许问问道。
“唔,你随意。”
卢定让出道路,许问简单道了声谢,却并没有去看那些竹制品,而是走到了捆扎好的竹竿旁边。
这些都是成年的竹子,直径大约十厘米左右,粗大结实。因为存放了一段时间,竹皮呈现黄绿色,上面有一层细毛,看上去跟毛竹没什么差别。
许问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它的表面,又捏了一下残留的竹枝。
后面四个人都在看着他,他也知道,但与此同时,他又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
他看见了这竿竹子从竹笋到幼竹到成竹直到被砍伐的全过程,它曾经感受过的风、水、光,甚至还有身边经过的小动物。
竹竿的全部经历与全部细节,此时此刻都映入了他的脑中,形成了简洁而流畅的画面,从此定格。
天人合一。
本质上来说,这是一个了解物性的技能。到现在这种时候,许问已经能够非常轻易地使用了。
不过看完之后,他有点失望,动作停顿了一下。
这竿竹子不仅看着像毛竹,从成长经历到内部结构也全部都是。
许问不得不承认,它确实就是毛竹,而并非他想象中的流金竹。
是他们找错了地方,还是连林林根本就认错了他要的东西?
但是还是不对。
江南竹子很多,绿林镇的竹笛巷也种了不少,那些都是常规竹种,连林林早就看得熟了。她不可能滥竽充数地随便弄错。
而且,进村时那莫明的感触,也让许问确定就是这里,他没有弄错地方。
那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不是的吗?”宋继开意识到了什么,走上前来问。
“嗯,就是普通的毛竹。”许问遗憾地点头。
“认错地方了?”宋继开压低了声音问。
“应该没有。”许问又摇头,他迟疑了一下,说,“我再看看别的。”
“嗯,你看着。”宋继开应了一声,非常熟练地转身,问道,“请问咱村有地方志之类的记载吗?有的话我想看看。”
“村里没有,县图书馆里可能有。”卢定说。
县是卧仙县,就是他们坐车过来的地方,要回去只能坐大巴,大巴一天一班,现在已经没有了。
“还是应该租个车的……”宋继开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只能在村里住一晚上了。
“我这里还有两间客房,给过来进货的老板住的,收拾得挺干净。两位不嫌弃的话,就住我家吧。”卢定热情邀请。
这当然没问题,许问和宋继开都不是那么讲究的人,对卢定这个人,以及这幢房子都挺好奇的。
两人都只背了一个包,没带什么行李,上楼去把包放进了屋子里,许问又下来继续看其他竹子。
连看了十好几根,全部都是毛竹,一根不一样的都没有。
“会不会我们想岔了,流金竹其实不是品种,而是一种工艺?”宋继开从他的表情就看出来他没什么收获了,思索良久,提出了一个设想。
“跟工艺会有关系,但不完全是。那个品种,肯定也是有其特殊性的。”许问肯定地说。
这时卢定捧着一个搪瓷杯子站在他们旁边,听见他们对话,就问:“你们说的这个流金竹,是个文物的材料?是什么样子的?”
许问想
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密封袋,递到他面前。
“这样的。”他说。
这次出来,他把三月厅现存的那点流金竹席的样品也带出来了,作为比对。这时直接拿出来给卢定看。
卢定一愣,连忙放下杯子,还擦了下手,小心翼翼接过来。
“这……”他看了一眼,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啊?”
确实就跟他说的一样,这块巴掌大的破竹席看着旧旧的,边缘像是被什么东西烧过,只留下了这一小片,上面还有些陈年积灰,清也清不掉,
“这样看确实是。不过……”许问接过样品,把它举起来对着太阳,示意卢定抬头。
卢定依言照做,才刚抬起头,他眯起的眼睛就睁大了,惊讶地叫了一声。
阳光炽烈,这片竹席就像一个滤网一样,把阳光过滤了一遍,暖融融地照了下来,一点也不刺眼。而且,它通体泛着金色,就像一块流动的软金一样,柔和地灿烂着,卢定难以形容,只知道自己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最奇妙的是,竹席是竹篾编的,按理说里面会有很多空隙,很难完全阻隔阳光。
但这块竹席不知道是怎么编出来的,几乎没有空隙,只透不漏。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道:“这个竹席,是不是还防水?”
“啊?”许问没想到他看完眼前奇景,先问的却是这个。他停顿了一下,如实回答,“确实。这竹编的技艺也很特殊,它看上去很轻薄,其实一共有三层……”
相关竹席的编织工艺,许问也是特别研究过的,这是一种现在已经失传,但在班门世界还有传承的手艺——逢春城就有一位大师擅长这个,教给了许问。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卢定的眼睛就亮了。他把眼镜摘下来,随手擦了一下,接着又戴上,然后问道:“这门工艺您会吗?”问完他似乎觉得有点不妥,接着又问,“能教给我吗?”
许问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殷切期盼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