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紧咬着牙关不说话,不过许问也没再就这件事说下去,而是让兵士们把他带到了一边,然后向祝石头继续点了点头。
老李还在轻声呜咽,祝石头好像没听见一样,道:“刚才这兄弟说得没错,现在这油就没法放手进去摸钱了,真会被烫成猪蹄的,喷香!”
他一边说,一边从旁边袋子里摸出来了一块肉,当着众人的面放进了锅里。
没一会儿,肉香混着油香一起传出来,周围的空气里全是这味儿,闻得好些人一起咽了咽口水,同时也有些后怕地看了看老李那边。
还好他强不伸手,要是真去捞了钱,那手也得跟这猪肉一样香吧……
“许大人,您这意思是,要是我们今天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想要讨个究竟的话,就会像刚才这位一样,被按到油锅旁边威胁吗?”
很多人被刚才老李的惨叫吓到了,很多都在瑟缩地往后退,这时候,却也有人又往前走了一步,站了出来。
这人五六十岁,头发花白,满脸都是皱纹,腰畔插着一个烟袋,没有点着。
他的眼睛有点混浊了,但看着许问荆南海这样上官的表情却非常平静,一点也不畏惧。
旁边有人偷偷地拉他,但他摇了摇头,挣脱了,仍然直视着许问。
“当然不是,只是做一个演示而已。肉眼可见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许其中别有原因。”许问回视着他,缓缓说道,声音非常平静。
“对,这样的事情多着呢!”祝石头说着又站了出来,中气十足地道。
“譬如这张纸,你们看上面有什么字?”他举着一张黄纸,反反复复地展示给大家看。
黄纸上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所有人纷纷摇头。人群里有人看见这张纸,听见他的话,突然脸色微微一变,嘴里轻声叫了出来:“神符!”
祝石头显然听见了,冲着他笑了一笑,转过身,把那张纸浸在了旁边的水里。
片刻后,纸上渐渐显露出一些字迹,很多人探头去看,看清了,吓得惊呼了起来!
纸上清清楚楚写着四个字,好像是从纸的最深处缓缓渗透出来的一样,还带着流血一样的特效。
“三更即亡!”
认识字的直接念了出来,不认识的稍微一问也知道了它的含义。
这话里的意思非常的浅显易懂,但是是什么时候的三更,今天晚上吗?谁要亡?是我吗?
无端端一阵凉风拂过,很多人面面相觑,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突然想赶紧走掉离开这里了。
“其实这是我捣的鬼。”这时,祝石头声音轻快,主动揭密,“我事先在这纸上做了手脚,用明矾化水写了字,然后晾干。明矾本身无色,所以写
出来的字也就看不见了。但是它遇水又会显形,所以把它浸进水里,你们就能看见。以前行走江湖的时候,我告诉人这是神符,神仙在上面写字,告诉你以后有什么的命。怎么样,吓人不,全是假的。”
祝石头一边说,一边刷刷刷地把那张黄纸撕碎了,同时撕碎的,好像还有人们心里刚刚乍然而起的恐惧。
“还有一些花招,竹篮打水,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见过。”他问周围的人,立刻有人叫了起来,“我见过!这也是假的吗?”
“对,假的。”祝石头转过身,拎起一个竹篮,举起来给他看,“是这样的吗?”
“对对对!”
“你看这窟窿眼,是真的吧?空空的。”
“对,是真的!”
“你可以戳戳看。”
“真的是空的!”
“哪里有水?”
祝石头一边问,一边往四周环视了一周,立刻有人抬了一口水缸出来。
祝石头又展示了一次那个竹篮,然后把它放进水里,用力一提。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水竟然真的没有从竹篮的孔洞里落下,而是盛在篮中、荡漾着,被提了起来!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说看过那人激动地嚷了起来,“咱们村那个神汉也是这样的,明明竹篮上到处都是洞,但就是能把水打起来!”
“哈哈哈,你再过来看看。”祝石头笑着把篮子提高,招手让他凑近看。
那人凑了过去,瞬间睁大了眼睛:“这篮子……底下怎么感觉有东西?”
“再看看。”祝石头道。
那人瞪大眼睛,仔细端详,祝石头突然笑了起来,伸出另一只手,往他脸上抹了一把。
“喝,这是什么东西,软软的,粘粘的,浆糊一样……”那人被吓了一跳,摸着脸上稀趴趴粘糊糊的东西,又摊手去看。他马上就认出来了,他手上的,正是篮子底下,孔隙里充填的那些!
“这是什么?”
“咦,怎么看着像是……青蛙蛋?”
“对对,就是青蛙蛋,浮在池子里的,一片片,回头蝌蚪就从里面出来了。”
换了现在的人未必认得出这是什么,但在这个时代,谁小时候没下过池塘捉过蝌蚪啊,很快就有人认出来了。
“可不是青蛙蛋嘛,粘乎乎的,把它抹在篮子底下,它就把竹子之间的小洞给糊住了,就能把水给打起来了!”突然有人恍然大悟,明白了过来。
“对,就是这样的。”祝石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把水倒掉,把篮子底漏了出来,“刚才我转身的时候,趁你们不注意,偷偷往上抹了一把。没人留意吧?重点就是一定要快,给你们看的时候是一个样子,过去打水
的时候又是另一个样子。”
“这,这不是在骗人吗?”
“就是在骗人呀,趁你不知道,唬住你,然后不就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祝石头笑着说,许问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年轻人眯着眼,因为本身长得比较憨,所以格外增添了一种老实可信的感觉。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轻松地跟周围的人交流着,与初见时完全不同,很快乐的样子。
好像这,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接着,祝石头又举了一些例子,基本上就是乡野之间最常见的那些吓人唬人的手段。以前他跟着祝老汉一起走南闯北,亲手做手很多次,亲自骗过很多人。那时候他心里一直闷闷的,现在当众把它们揭穿,他打心底感到了畅快。
他脑子里灵思泉涌,非常清楚这时候要做什么怎么做。
他先说绘声绘色地描述事件,也不直接告诉大家是怎么回事,而是卖个关子留个悬念让大家猜。
他前面举了三个例子,已然告诉大家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就是看你猜不猜得出其中端倪而已。
于是,之前工匠们被勾起来的探索欲望又浮现了出来,开始兴致勃勃地思考各种奇异事情背后的原因。
虽然对于神佛的畏惧和虔敬一时间不可能消失,但无形中,有某些对他们来说更本质的东西暂时压倒了这些,他们热烈讨论,几乎有点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总之。”
这种时候,这样的对话不可能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趁着这个时机,许问抬起了手,道,“那五人确实是自焚而死,死因我们已经调查清楚。雷捕头,你来介绍一下。”
雷捕头正专心听着祝石头说话,突然被叫到台前。
他点点头,清了清嗓子,道:“那五人用了西漠一带一种名叫黑漆的油脂引火,在狭小的屋子里自焚,被烟雾闷呛而死。引火之前,他们先用毒物,使自己进入了一种近似酒醉的状态,麻痹了感知,因此不知疼痛。根据调查,他们确实提前做好了准备,把油罐偷运进来藏在了屋内。一切皆是早有预谋。”
这话术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没提忘忧花的名字,这是许问的提议。
知道它存在的肯定还是知道,但他也不想特地宣扬。
雷捕头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讲清楚了,人群里顿时传来一阵喧闹,先前那个挂着烟袋的老者有点不可思议地问:“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是。”雷捕头回答。
“那个有身孕的女子也是?”
“是。如果没有弄错的话,她正是此事的主谋。”
人群瞬间安静,片刻后,像是沸腾的水壶一样,轰然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