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形容确实还是挺精准的。
鲁班锁这个东西,拼的是技巧,最后形成的,一般都是说不上什么东西的形状。
当然了,也没人会强求这一点,说到底,它只是个玩具,重点是拼合的过程和技巧难度,没人会拿艺术品的标准来要求它。
但许问拼出来的这个东西,很快就展露出了特定的形状,显然他一开始就是有设计和规划过的。
“那是什么?”
“好像是个地球仪?”
“有点像,但又不完全像……”
“像个蛋!”
“蛋你妹,你见过这么复杂精美的蛋吗?”
“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
“这是什么?”
“张衡《浑天仪注》,这是古人对世界的描述!”
基数一大,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弹幕人多,自有高人在,很快就有人摸到了许问的想法。
“那不就是古代的地球仪?”
“汉代就知道地球是圆的了啊……”
弹幕一阵赞叹,总地来说都挺期待的,现场也有人在窃窃私语,却是在讨论别的事情。
“他这是……把木件拆开,又重新雕刻拼合,形成图案?”
“没有直用原材……”
人群里,陈楠教授也站在一边,蹙着眉,有些疑惑又有些深思的样子。
拍卖会之前,他找到许问,当时就提出质疑。
在传统木雕中,一个不言自明的常规就是最大限度地利用原材,在深刻理解原材料的基础上,依据原有的形态,加以处理,进行变化。
这与华夏传统的观念也是一致的。
在华夏传统的美学里,要求天人合一,人与自然相互协调相互适应,顺应势态生活与生产,而不止是纯粹的强行改造。
许问得到这样一块宝塔纹血榉,是一块难得的好材料,运气非常不错。
这料子是他找到的,他要高价出售还是留下来自用,都是他的自由,其他人包括陈楠在内都没什么可指摘的。
所以陈楠本来也只是简单地关注,没打算出来说什么话。
但看见许问使用这材料的方式,他是真的有点难忍。
许问完全没按传统那样使用整木,而是将它分解切割,做成了零件来使用。
这样的话,他何必用这么一整块上好的血榉
?用本来就零散的大小木块不是更便宜省事?
这块血榉确实是拣漏,买来的价格不高。但好材料本身就是天赐,暴殄天物,还是不能忍!
他去质问了许问,许问只说拍卖开始就知道了。
到现在,陈楠隐约感受到了一点什么,但还是有更多的疑惑,让他全神贯注紧盯许问,要看他将其全部完成。
在技巧上,大屏幕上的项目还在不断刷新,许问一步一技,所谓炫技,也就是这样了。
而与此同时,“地球仪”的形状也越来越完整。
浑天如鸡子,意思是宇宙像个鸡蛋,天是蛋清,地是蛋黄。
如果单只看地球的话,这个概念确实跟现代的看法非常相似。
所以,在对此意象的表达上,要把天空和地表全部都表达出来。
很明显,许问吸收了现代的一些理论,但在整体表达上,更偏向于张衡原版的浑天仪注,进行了一些抽象化和艺术化。
世界初分为天地里外两层,天穹环绕于地面之上,天空中有日月交辉,地面上有山水城市,行人如织。
天空中的日月是用传统的镂空球方式雕刻的,也就是先做个球出来,然后钻出孔眼,用孔眼中将球内分层,层层雕花。
这种套球又叫同心球或者鬼工球,最常出现在象牙雕刻上,木雕也偶尔能见。
许问日球做了十层,月球做了十二层,很明显象征天干地支。
对于传统的镂空球来说,这个层数并不算多——清末牙雕套层,最多能达到六十层。
但那种套球通常比较大,外层直径一般在十二三厘米左右。
而许问这两个球不仅是木雕,雕刻难度本身就比牙雕要大,还比普通套球小得多得多。
肉眼估计,那个日球的直径最多只有五公分,月球直径四公分都不到,堪称迷你中的迷你。
这种程度的精工雕刻,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其难度可想而知,绝不逊于最顶尖的牙雕大师,甚至犹有过之!
日球雕刻的是仙人飞天,诸神云集;月球雕刻的是奇兽异禽,参天树木。
摄像头特写照过,无论仙人还是异兽全部都活灵活现,不仅动作衣着,甚至连五官神情都有描绘,完全想不到它们最大的也只有两个米粒叠起来那么长。
许问直播到这里的时候,观众们就被震惊了一回,现在看见成品,他们再
一次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日月双球如此复杂,祥云却是简洁流畅而写意。它装点的天空,偶尔露出下方的情形。
下方有山川、有城市、有森林,虽然不可能真正囊括整个大千世界,但许问详略得当,安排得极其巧妙。
详细处房屋行人栩栩如生表形,简略处泼墨自在写意,两者搭配得恰到好处,明明不可能真的在一个球上表现出整个世界,但就是让人觉得这个世界比人能看到的大得多,值得探索深究的地方更多。
“不可思议……”
随着“地球仪”不断被完善,陈楠的目光不断在大屏幕和许问身上扫过,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嘴里喃喃说道。
血榉是红褐色的,通常来说还算均匀,但这块血榉比较特殊,它的颜色深浅不一,有的地方几乎完全就是褐色了,有的地方则恢复成了榉木原本的黄色。
许问极其巧妙地利用了这个颜色变化,于是整个“地球仪”就像是有阳光洒落一样,光影交错,明暗分明。
在阳光的映照下,这个世界生动无比,丰富无比,美得惊人!
而它这么美了,也亦有巅峰之处。
摄像机一直在勤勤垦垦展现这件作品的全貌,从整体到局部。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一处湖泊,它位于一座高山山顶的草原上,周围只有寥寥几棵树。
那处层层红霞堆叠,仿佛正在日出,湖边树下一名女子,正倚树而立,像是在看着天上的太阳,又像是在看向远方。
许问在雕刻这女子时刀法比其他人物更简洁一点,让她仿佛只是一道影子,不知形貌,不知体态。
但不知为何,这一处却仿佛别具魅力,特别能吸引人的目光,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无论这整个世界,还是这一方风景,以及水面的波纹与远处的群山,都充分应用了这块血榉原有的色泽形态与纹路,看到这里,就连陈楠也不得不说,许问选这块血榉做原材料绝不是无的放矢,他对它的本质进行了最完美的挖掘与运用,他看见了它的灵魂,并把它呈现了出来!
这个“地球仪”,不仅在技巧上囊括了各门类的顶尖技术,堪称一场炫技,在内容上也丰富而巧妙,极具灵性,是一件真正的艺术品。
这一刻,陈楠突然拿出手机,开始盘算自己的身家。
他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把它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