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秀先是一阵疑惑,然后突然间明白了过来,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
呈现在她眼前的,宛如一张滤镜处理过的照片,她第一时间想荣显怎么混了张别的东西进去,下一刻才意识到,这不是照片,这是许问手绘的图样!
它画得实在太细致、细节太丰富了。
它不仅有木料本身的形状、有它内部的大小结节,甚至连它延展出来的纹理也全部描绘了出来。
那不仅仅是简单的年轮之类,更包括了木质纤维的走向,虽然稍微有些粗略,看上去像拍摄得像素不够,但李秀秀相信,那仅仅只是因为时间不够。
如果不仅仅只是一场课间的游戏,如果有更多的时间,对方完全可以画出更多的细节来。
——刚看了一眼,李秀秀就感受到了这样的说服力。
在这张画样上,同样有着伤痕向内部的渗透,对内部造成的影响。
由于画了木纹,这条路径看上去更加清晰,李秀秀看着它,简直能够想象当初野兽在表面留下爪痕,伤害了树苗,它带着这个伤痕艰难成长,最后在内部留下永久印记的过程。
别的地方也是,落石、虫蛀、狂风,每一道伤害都无比的清晰。
“真辛苦啊。”李秀秀怜悯地心想,直到听见荣显的应和声,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同情起了一棵树,还把这话说出了口。
她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过来。
这是因为这幅画的作者——必然是许问——在绘制的时候注入了情感,那份悲悯之心被她感受到了而已!
一幅功能性的图样,还是游戏之作,能有这样的情感表达……
李秀秀的表情变得慎重起来。
同时,她还注意到了别的一些东西。
许问是画了木材的纹理的,虽然李秀秀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非常清晰。
于是,木纹的走向与相互之间的反应他也全部呈现了出来。
这表示,他画出的木节比陆远更多!
她迅速翻到下一张照片,果然如她所想,与实物相对比,许问图样的还原度几乎达到了95%以上,之前她以为陆阿猫和陆远剩下的那20%是绝对无法完成的,但许问现在却爽快地打破了她的想法,他表示,这确实可以完成!
但他究竟
是怎么完成的?
难不成他真长了透/视眼,可以看到木头内部是什么样的?
不然人怎么能做到这样?
“他是怎么做到的?”李秀秀忍不住问了。
“更深入地与材料融合,达成极度的一致,去体会它的呼吸、它曾经拥有的生命、它的每一个变化。”
荣显一听就是问过许问了,在复述他的话,但李秀秀听了却更迷茫了。
“太玄妙了……”她喃喃道。
如果换了其他人这样说,她多半会说这是谬论,不可能做到的。
但许问的话她不得不信,更别提,证据就在眼前,还是荣显亲眼看见完成的,不可能是假的!
顶级的匠人大师,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许问年纪轻轻的,竟然已经达到这种境界了吗?
她没有说话,继续翻看照片,看许问这张图样以及后面的实物图,将两者进行比对。
前者确实包括了后者的真实性,非常细致,同时又包含着后者不具有的深厚情感,感觉有那么一刻,许问真的深入了这棵曾经的大树,将自己变成了它一样。
“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李秀秀说,“这张图样完全可以裱起来当画挂起来了。”
“对啊对啊,我把它要过来了,大神说裱好送我!”荣显得意洋洋,一幅献宝求夸奖的样子。
“干得漂亮。”李秀秀夸奖了一句,突然有点期待,很想看到裱好之后的原画。
她无意识地继续往后翻,这时荣显真觉得水有点凉了,准备叫李秀秀出去自己好起来。
结果他一转头,看见李秀秀的动作,脸色马上变了,大叫起来:“住手!不许看!”
他说话的时候,李秀秀已经翻到了下一页,噗哧一声笑了出声。
下面是一个木块,她认识,是最普通的松木,很柔软很好处理的一种。
奶油黄的木头侧面有清晰的墨线的痕迹,再上面是锯子切割的痕迹。
很明显,这是一项基本功训练,要求学徒沿着墨线把木头平整地锯开。
李秀秀不懂木工活也知道,这是基础中的基础,可以说是入门的第一步。
结果就很难看了,墨线弹得笔直,锯口却很有自己的想法。它一开始还尽量在靠近,没多
久就飞了出去,偏了至少三十度,这简直不能用失误来概括了。
“这是你锯的?哈哈哈哈!”李秀秀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
“你别笑!不许笑!啊啊啊你们这种人太讨厌了,小孩子会失去自信心,全是你们这种人的错!”荣显不满地抱怨。
“但是真的错得太离谱了啊。”李秀秀说。
“那还不是因为有人在我耳边敲锣!我整个人都被吓飞了,还能让锯子保持在木头上,已经是巨大突破了!”荣显大声说。
“有人突然敲锣?”李秀秀想起之前他们说过的话,皱起了眉,“这样很容易受伤啊。”
“那倒不会,有人在旁边盯着的……据说这是他们班门训练学徒的绝活,跟扬天的老师说,老师也同意了。吓人,神烦!最烦的是高小树竟然从一开始就不受影响,还被他们夸奖了!!”荣显气愤。
“你也可以放弃。”李秀秀说。
“不可能!我不可能输给高小树!而且……”他深吸一口气,重重一拍水面,“我也想练成大神那个样子!”
少年人的眼中闪着光芒,那是憧憬的、向往的、看见榜样与偶像的光芒。
李秀秀看着他,调侃的话就在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那就加油吧。”她顿了一下,说道,然后站了起来,转身出去,“我打电话叫按摩师来。接下来应该有长期预约,我跟他说一声。”
“哎,哎!”在她身后,荣显的脸皱成了一团,但还是苦着脸答应着。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高小树在自己的家里,端正地坐在书桌旁边。
他也刚洗了澡,头发还湿着,但已经拿出了课本,开始复习。
他爸和他妈凑在门边小心翼翼地看,轻声讨论。
“怎么突然就这么努力了?”
“刚洗澡的时候说今天在学校被表扬了,说他比另一个同学厉害,但又不如另一个很厉害的。他要加把油,向后一个学习,不让前一个追上。”
“太绕了吧!不过听上去,这个学还上对了?”
“我就说了肯定没错,你之前还跟我吵!”
“唉,你说这孩子之前就有这股学习的劲,怎么会考不上高中,回头只能当个木匠?”
“是啊……木匠,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