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一开始比较轻微,但很快它就变大了,凄厉凛冽,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所笼罩、所撕裂一样。
所有人一起停步,惊惶地看向那边。祝石头咽了咽口水,胆战心惊地说:“到,到了,那边就是。”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倒是祝石头领头往前走了两步,说:“这边走,上次师父带我过来,说这边都是安全的,不会有事。”
“这边都是安全的,那就是说有不安全的地方了?”
“唔,再往里面走,有个地方鬼影重重,陷进去就会鬼打墙出不来。”祝石头老老实实地说。
鬼影、鬼打墙……
这时一阵寒风掠过,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明山冷静了一下,转向后面跟随而来的两个道士,尊敬地问道:“道长们觉得如何,还可以继续前进吗?”
道士们也听到的声音,有点脸色发白,他们手里拿着桃木剑和八卦镜等东西,这时又拿出一个罗盘来看了半天,说:“暂时没什么要紧的,再往前看看。”
许问很好奇他们从罗盘上看到了什么,但没有问。
不过道士的话恰到好处地安抚了同行的大师们,让他们敢继续往前走了。
这些大师们手艺是非常高明的,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怕鬼了。
相反,身处这个行当,他们对鬼鬼神神的事情比平常人更敏感。
这两个道士别的不敢说,安抚人心的作用还是很足的。
于是他们继续往前走,祝石头走在最前面,其他人跟在后面。
走了两步,许问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是一个很陌生的声音。
他转头,看见了一个三十左右、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汉子。他的目光在他皮袄角落露出的徽记上面一扫,看到了熟悉的图案,认出了这是江南官坊的人。
他本人并不是江南人,但到现在,江南已经俨然他的第二故乡。
他立刻感到一丝亲切,向着对方友好地点了点头。
那人本来有点怯怯的,但看见许问的笑容,立刻放松了不少。
他靠近到他身边,小声道:“许,许大人,谢谢你。”
“什么?”许问不解地看他。
那人讷讷地笑着,也不解释,好像他过来叫许问不为别的,就是单纯地想道个谢而已。
许问不明所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陈二根。”
许问听到这个名字,马上就想起来了。
难怪觉得这么耳熟呢,昨天在那个记录里看到过!
就是讨论全分法的那份记录,上面不仅有双方的意见,还有意见发表人的名字,非常完整。
讨论这种东西,有反方当然有正方,反方言论最有力的代表人是储秋实,正方就是陈二根了。
他的发言很有力量,原因很简单,江南工坊是全分法的实验与推行基地,对全分法,他们有最充足的一手实践经验。
许问记得陈二根的发言内容,在这个时代非常少见的使用实实在在的数据和事实当论据,每一句话都有根可据,绝不信手胡言。
这是相当现代的作风,给许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想着今天问下陈二根是谁的,就是被倪天养突然打断了而已。
没想到该认识的还是认识了,更没想到开会作风这么现代的一个人,竟然是这么老实木讷,像是脚刚从泥地里拔出来的样子!
不过这个样子,许问倒是能猜到他为什么道谢了。
从那份记录里可以看出来,他打从心底认同全分法。而许问,是全分法最早的提出者。
“你好啊。”许问很感兴趣地打量着他。
“许,许大人,你觉得这世上真有鬼吗?”陈二根突然小声问道。
“这……”许问不奇怪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法回答。
踏入许宅之前的他,一定会非常根正苗红地表示这世上绝对没有什么鬼,但现在,他真的不能确定。
“我觉得没有。”陈二根没听见许问的回答,突然自顾自地说,“昨天那个什么鬼行步、障眼法,最后不都是假的?可见这世上本来也就没有鬼!”
这个时代能这样坚持无神论,其实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事情,但他这个逻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呢?
“不对。”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闷闷地反对,“这只能说明这一件事是假的,没法说明其他地方也没有真鬼。”
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偏老年的大师,头发半白,看上去也有点木讷。
“是这个道理。”许问同意了他,“一件事情只能推断一件事情,不能推及其他。”
“那怎么能证明世上没鬼?如果再说明眼前这个也是假的呢?”陈二根抬起头,看向前方。
说话的时候,他们还在往前走,周围的鬼哭狼嚎还在持续,因为距离更近而更加凄厉惨烈。
沐浴在这声音里,很多人都胆战心惊地东张西望,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旁边跳出一群鬼来一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陈二根这话一说出
口,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松,身上的寒意莫明其妙就被驱散了不少。
会是假的吗?
就像昨天那鬼行步和冰龙机关一样?
那时候,如果不是许问他们解释,他们也觉得是祝老汉的巫术呢?
“走,去看看再说!”有人壮着胆子说,很快得到了响应。
“不是假的,就是鬼!”祝石头突然大声表示,非常肯定。
“谁知道呢,说不定你师父连你也骗呢?”陈二根突然非常硬气地说。
与他争执的那个半白头发的大师傅从怀里掏出一串佛珠,套在手上,嘴里喃喃念起了心经。
许问看着眼前这群人,突然感到了什么。那是某种变化,正在眼前这群人里产生。
那是一些疑问,一些冲突,一些不断求证与反求证的过程。
它驱动着他们向着走去,走向那片正在不断传来鬼哭狼号、听上去非常可怕的地方。
在这个过程里,许问一方面与他们一样只是个经历者,另一方面一切又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非常有趣。
“害怕吗?”另一边,连天青正在问自己的女儿。
不知底细,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的地方,连林林要来,连天青也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跟着一起来了。
“不怕。”连林林紧紧挽着她爹的胳膊,明显有点紧张,但仍然笑着,“风好大啊。”
她用手压了压鬓角,眼里全是好奇。
“嗯。”连天青眼中也含着笑意,取出一块布巾,示意她把头发包一包。
小姑娘都不怕了,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是一个对很多男性没什么道理但很有效的激励。
他们很快壮起胆子,顶着狂风,加快脚步,很快来到了祝石头所指的山谷跟前。
“就在这里,别往里走就是安全的。”祝石头扯着嗓子喊。
他也只能扯着嗓子,到这里,鬼哭声几乎震耳欲聋,那撕裂一样的声音铺天盖地,震动着所有人的心脏肺腑!
“我不信!”陈二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执拗,他大步走到山谷旁边,沿着那条小道继续往里走。
“这是什么?”走了两步,陈二根突然转身,弯腰,从地上拣起了一个什么。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见一个“鬼影子”飘向陈二根,然后他弯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张开嘴,一口血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