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着那个任务的同时,许问他们走进了龙神庙。
刚一走进院墙大门,重重阴影就笼了下来,把他们六个人全部笼在了里面。
六个人再次不约而同地抬头,看见了头顶上森森的古柏,每一棵都至少经历了百年之久。
柏树长青,现在正值深秋,其他树上的叶子都已经掉了一大半了,这些古树仍然是青色的,只是因为年岁过于古老染上了一抹深幽,看上去越发觉得庄严。
“一走进来,心都静下来了。”江望枫感慨地说。
“这木头,可以做大梁啊!”许三靠近一棵,摸着它的树皮说。
“喂!”江望枫不满地看他,“你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暴……暴什么?什么文绉绉的,树不就是给人砍的?”田极丰这段时间跟许三关系很好,帮着他说话,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谁说的,这些大树完美地衬托龙神庙的气派,让人静心凝气。你们想想,这里要是光秃秃的只有房子,感觉就不对了吧?”江望枫争辩说,“这就像我们江南的园子,一定要跟山石树木花草配合在一起,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这方面江望枫层次比他们都高,他们也没什么可争辩的。
不过看得出来,田极丰他们并没有完全被说服,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江望枫说了而已。
许问在旁边看着,轻轻摇了摇头。
站的位置不一样,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
江望枫家在这个年代算是比较前端的手工业者集团了,社会地位是略低了一点,但是有钱,完全不愁生活。
田极丰他们更加底层,衣食尚不能饱暖,对需求的判断也是最底层的,要求的是实用,从来不会涉及到欣赏与艺术的层面。
所以同样是看一棵树,一边看到的是美,一边看到的是好用。
事实上就是,站在不同的立场,看到的东西也不会一样,更别提基于这个进行的判断。
这个定理,放在什么时代都通用。
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开了。
踩着狭小的石子路,穿过由古柏组成的这一片树林,掩映在背后的龙神庙很快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的目光全部都被吸引了过去。
古柏森森,从外面只能看见庙宇的一个部分,偶尔从枝桠间探出来的一角飞檐之类,让人无限向往它的全貌。
而当它的全貌正式出现在他们眼前,那种华美与森严彻底地震服了他们,让他们瞬间全部闭嘴,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许问也很震惊。他上前一步,眼中倒映着层层叠叠的重檐与屋宇,蜿蜒而去的回廊与亭台,简直有点不太敢相信这是真实存在的。
这真的是真实存在在晋城的?
它跟晋城外面的反差未必也太大了!
外面的晋城,整体不能算破旧,但总像是蒙了一层灰一样,有着说不出的逼仄感。
建筑物以砖土为主材料,色调通常是灰色或者黄色,现在还是深秋,没什么绿色,看上去总有点灰
头土脸的感觉。
但这里,黑漆与红漆掩映交错,金色的琉璃瓦与红色的烧制瓦主次分明,庙宇高大耸立,偶尔还可以看见双层的飞檐。
这座龙神庙与外面的晋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完全不可想象是同处在一片区域里的。
这种时候,别说田极丰等几个土包子了,就连跟着家里见多识广的江望枫也惊呆了,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
“太壮观了……”他喃喃道。
“枫哥你说得对,这庙就是得配柏树,不然就没这种效果了。”田极丰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赞同起了江望枫之前的话。再怎么底层穷苦,他的基本审美是没问题的。
“这龙神庙究竟是谁建的?也太有钱了吧。”陈万年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不知道,按照之前的传闻,它建起来得有一百多年了吧?也不知道是一百多年前的哪个大人物……”田极丰眼睛发亮,很想去打听一下。
“说不定更久。这种程度的庙,都得好几代才能慢慢建起来。”江望枫说。
“难怪还能惊动皇家工匠过来测量。”陈万年说。
“是啊……”大家纷纷附和。
许问听着却还是有点疑虑。
第一,他也很好奇这庙是谁建的,毕竟它不像是佛道之类老资格的信仰,多年聚集了很多信徒,靠这个就能聚集大量钱财。
第二,龙神庙的确气派不凡,但跟皇宫内院还是没法比的。
一个一级工匠带队这么多人到这里来对龙神庙进行全面勘测,总结它的图样,肯定另有原因。
“走吧,先去完成任务再说。”这些东西干想也想不出来,许问甩开思绪,招呼同伴。
“嗯!”一群人迅速响应。
他们很快找到了纯阳殿,其实也就是龙神庙的正殿。
说起来,纯阳是道家的名字,龙神庙正殿取这个名字,也是挺有意思的。
靠近挂着纯阳二字牌匾的大殿,远远看见石阶上坐着一个人,穿着京营府统一的灰色粗布衣服。他看见他们就招呼:“来做任务的吧?什么任务,我看看。”
许问走过去把手上的纸卷交给他,那人展开就看——不用说,又是个识字的。
“纯阳殿十二顺栿的尺寸?这个任务有点难啊。”他读了出来,抬眉看了看他,伸手往里一指,“家伙都带好了吧?进去吧。”
六个人走进大殿,发现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
纯阳殿是龙神庙的主殿,也是这里的核心建筑,结构正统复杂,需要测量绘制的地方非常多。
外面接的很多任务,都是直接指向这里的。
殿内沿着墙壁搭了一座木架,是比较简陋的脚手架,架子上下爬着不少人。
看见许问他们进来,京营府的最多只是瞥过去一眼,有的甚至都偏下目光都没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
西漠队的就不一样了,无论老少,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里的工具,非常尊敬地叫道:“十四哥!”
声音并不整齐,有点
此起彼伏,但京营府所有人还是被震惊得转过了头,盯着许问看了半天。
这么个小少年?全员肃敬招呼?
这也太气派了吧!
这时代师徒之分非常严格,许问教了他们很多东西,形同半师,到现在跟他的年龄已经没有关系了。
许问镇定点头,抬头问架子上的人:“绑带打好了吧?”
“好了,你放心!”大家纷纷应和,拍了拍腰间的系带。
这是许问带着他们做的“安全绳”,其实就是用麻绳做的,有个活扣,一方面很结实,另一方面也能在脚手架上左右移动,非常方便。
许问之前在赶路休息的时候结合现代的知识,跟他们一起摸索出来的,还编了不少绳子带上。他强调了很长时间的安全问题,这时看见他们都记住了,非常高兴。
“嗤,怂包。”
京营府一帮人冷眼旁观,总算找到机会嘲讽了起来。
“阿年,你也准备好了吧?”许问充耳不闻,转头问陈万年。
“好……好了。”陈万年听见嘲笑声,本来正在往那边看,听见许问的招呼,勉勉强强地回头。
“系上吧。”许问说。
“嗯……”陈万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拿出麻绳,按照许问教的手法绕过肩膀,系在了腰背上,扣紧。
许问检查了一下,把包拎起来给他固定在身上,说:“我在下面跟你说测什么,你照着做。”
“嗯!”陈万年下定决心就不犹豫了,很是坚决地说。
然后,他一溜烟,极其敏捷地爬到了架子上,系好绳结进行固定。
他现在的位置跟第一根顺栿平行,中间有点距离,属于可以量但又不太好量的范围。
“是圆栿。”陈万年看了一眼,对下面说。
顺袱方形的比较多,但圆形的也不是没有。
“截面直径。”许问紧盯他的动作,看见他准备好了,当即说出要求。
在他旁边,田极丰坐在地上,拿着木板和炭笔,准备记录。
陈万年从腰包里拿出一根棉绳,绳子两头各系着一块打孔的石头,扯着棉绳向下垂。
陈万年双手提起棉绳,俯身倾向第一根横梁。
他爬得快,坐得直,提得稳,这就是许问发现的他的特殊能力。他的柔韧性与平衡性都非常好,好得惊人,这能让他在一些特殊的姿势与环境里非常稳定地做出相应的动作。
他横提棉绳,让两端重物自然下垂,直绳与梁边相贴。等到重物静止的时候,他记住横绳的长度,光速拿出直尺来量出了结果。
接着,他扬声叫道:“直径一尺一寸九分!”
许问点点头,问旁边田极丰:“直径一尺一寸九分,圆周多少?”
旁边京营府工匠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此时面面相觑,全部一脸懵逼。
直径是什么?看上去似乎是顺栿横面的长度?
圆周是什么?是说这顺栿有多粗?
这怎么能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