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凉了。”
昨晚疾风骤雨,银杏叶落了一地,地上的金黄往外一直铺了出去,皇宫的地毯也未必有这样的灿烂辉煌。
中年人出神地盯着黄叶看了一阵,方才伸手拣起一片,一阵疾风掠过,他打了个寒战,感叹说。
“宫里各种,应该都备齐了吧?”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窗子重糊过了,保证不会透风。门上的挂毯也准备好了,过几天就挂上。各殿屋瓦也全部检修了一遍,该补的全补上了。”中年人旁边还有一人,唇上两抹修整得很漂亮的八字胡,声音低沉,只是说起话来有点絮絮叨叨,但该交待的全是交待得清清楚楚。
“莫大人费心了。”中年人微微欠身道。
“嗐,这有什么好客气的,该做的。再说了,再不多费点心,皇上心里恐怕只剩下王大人了。”八字胡自嘲地说。
中年人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年轻的面孔,轻轻吐了口气,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他突然省过神来,四周看了一眼,问道:“那位呢?早上就没见过了?”
“在房间里。虫姑娘出来招呼了一声,说不出来吃了,让把饭送进去。”八字胡说。
他正说着,一个丫环端着盘子经过,八字胡特地起身过去看了一眼,盘子光光的,端进去的中饭吃得干干净净。
“又把自己关在房里,看来那位是真的不想出来。”中年人也看见了,摇头道,“也不知道今上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跟出来,这种事情,不感兴趣的话就算了嘛……”
“不是皇上说的,是‘那一位’强行要求的。”八字胡轻描淡写地说。
中年人惊讶了,转头看着同伴,过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道:“但我听说,这位并不是那一位的……”
“当然不是。听说那一位到现在也没有……当然也不可能……”说起这种宫廷秘辛,八字胡也把音量放到最小,几乎就是耳语了。
不过以他们的身份还在这里说这种事情,只能说天下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
“那那一位为什么要为他谋划?”中年人小声问。
“那就不知道了。”八字胡摇头。
中年人沉吟良久,轻轻地“唔”了一声。
这时,一名小厮快步走了过来,对着两人行了一礼,汇报道:“阎大人已经进城了,约摸再一盏茶功夫能到。他让我提前过来报给您。”
“哦?
这么快?不错。”中年人意外地道。
“阎大人……就是那位阎师傅?”八字胡问。
“是,他按照计划,从江南路出发,带一支队伍去西漠完成那个任务。现在算算,也是时间经过晋城。倒是凑巧。”中年人说。
“是‘那个’任务?”八字胡问道。
“对。”他并没有明指,但中年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
“……有点异想天开。”八字胡道。
“自他们上路起也有将近十天了,正可以看看结果。”中年人抚须微笑。
八字胡缓缓摇头,显然并不看好。
许问坐在阎匠官的车上,走在晋城的街道上。
天气有点凉,藤车的车门关着,但车窗还是打开来了透气。
许问靠在窗边,看外面的景色。
现代城市高楼大厦,不管到哪里感觉都差不多,地标建筑各有各的造型,但风格还是近似的。
但现在就不一样,晋城和林萝一看就是两个城市。
倒不是他们说的谁新谁旧谁繁华谁落后什么的,单是气质差得就很远。
林萝水多桥多船多,整个城市建在四通八达的河流上,配上河畔的绿柳白墙黑瓦,柳下的吴侬软语,整体气质就是幽雅清丽的。
晋城三面环山,汾水穿城而过,处处黄墙灰瓦,枯草连天,看上去苍茫浑厚,硬朗朴拙。
论居住环境,当然是林萝更好,但晋城,也有自己独特的美感。
藤车微微有些摇晃,跟天作阁马车坐起来的感觉差不多。
这已经很难得了,晋城的路面肉眼可见的不如林萝的,但马车的平稳程度却差不了多少,这只能说明阎匠官这辆车的减震功能远超天作阁那辆。
许问好奇地探头向外看了一眼,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并列的两道车辕,并看不见车轮车轴。
阎匠官看上去正在闭目养神,但许问一有动作他就发现了,他睁开眼睛问道:“怎么?”
许问没有隐瞒,直接就说了。
“有眼光!”这个问题显然正搔中了阎匠官的痒处,他翘起了大拇指,笑得非常开心。
“我来给你讲讲。”窗边有张几案,上面摆着纸笔,阎匠官随手扯了过来,开始给许问写写画画地解释。
这么几天时间,许问教的那些数字与符号阎匠官也学会了,这会儿直接拿过来用,的确觉得非常方便
。
两人用的同一套体系,同一套思路,沟通起来完全就在一个频道上,非常顺畅。
阎匠官讲的内容许问一听就能懂,设计的精妙之处马上就能听出来,还能顺势提出一些新的想法与建议。
一老一少越讲越是起劲,短短的一段路,简直比这几天一起赶路建立起来的感情还要深厚。
“你说得对!这个地方完全可以这样改……”阎匠官拿着笔,兴致勃勃地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结果“砰”的一声,马车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
阎匠官猝不及防,手一抖,笔杆子直接就往眼睛里戳过去了。
许问吓了一大跳,他的平衡能力比阎匠官强得多,下意识往前一伸手,硬抓住阎匠官的手腕,把笔抢了下来。
阎匠官这才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回事?!”这要是戳下去,这只眼睛就废了。阎匠官勃然大怒,重重锤了一下车壁,朝车夫大吼。
结果他话音刚落,外面更大的喧哗声响了起来。
“撞上人啦!”
“撞死人啦!”
两人吓了更大的一跳,对视一眼,连忙下车。
果然,马车轮子前面,一个人趴在地上,正脸朝下,身体没有起伏,完全不知道是死是活。
阎匠官瞬间就慌了。
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是谁先撞上谁的,但要是真的撞出了人命案,那可就麻烦了。
就算他最后能脱罪,这时间也耽误了啊。
他可是带着任务上路的!
他来不及责怪车夫——那是雇工,不是家仆,连忙跑到跟前去试探那个人的呼吸。
结果他的手刚放上去,那人就“嗯”了一声,慢吞吞地醒了过来。
阎匠官立刻松了口气,把他扶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那人不吭声,只是揉着自己的脑袋。
不需要摸,肉眼就能看出来,他脑袋上隆起了一个大包,看上去有点吓人。
片刻后,他抬起头来,一脸迷茫地看了看阎匠官,又看了看许问,问道:“你们是谁?这是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迷茫地问,“我又是谁?”
听见这熟悉的三连问,许问心里咯噔了一下。
真失忆了?
不会吧?
这情节也太过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