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是不行的。
无论百工试还是徒工试,都是朝廷举办的正规考试,过程和结果全部归朝廷所有。
皇帝的东西,那就是属于皇帝的,就算是张总督也没办法从中间获取什么。
被孙博然直接拒绝,张总督仍然显得有些恋恋不舍,围着那尊模型看了半天,最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旁边,但仍然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边。
但张总督的态度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不仅是他,邓知府也是。
而这两人的态度,表明了一种更高层次的认可——来自士人的认可。
江南一带建造林园,大部分时候并非由匠人独力完成,通常还要加入园林主人,也是就是士人的意愿。
士人大多对实际的建造一窍不通,但是通常也代表着更高明的审美取向。
工匠在他们提出的审美需求上进行现实化的加工,最后构成成品。
当然,高级工匠自身的审美也要达到一定水平,才能在审美上与士人达成协调,实现建筑要求。
但大部分情况下,一座顶级园林的风格,是诗情还是画意,是如春日般灿烂生机,还是似秋夜状寂寥雅致,也都是由士人的审美决定的。
张总督和邓知府都是士人科举出身,是官员也是士人。张总督一手画,邓知府一笔字,可谓是享誉四方,非常出名。
他们俩级别高,审美出众,对诗画建筑的理解能力更强。
所以,张总督之前能看出刘胡子那座模型为什么能被选为考生们的复制模型,这时也能明白许问的模型究竟比刘胡子的好在哪里。
甚至,是在看到许问做出的成品之后,他心里某些隐隐约约的不妥与期冀才化成了实体、落在了实处。
他知道他之前看见刘胡子模型时,感受到的好在哪里、不足又在哪里。
可以说,至少在对这座模型的感受与判断上,许问甚至是超过了他这个曾经的状元郎的!
张总督坐回原位,邓知府也叹了口气,跟着坐了回去,事情就此已成定局。
没有了监考官的质疑,考官们当然不需要再对自己的评分做出解释——
事实上,刘胡子已经解释得够清楚的了。
他们向帐房的方向点头示意,表示确认,帐房先生精神一振,直起身子,声音洪亮地报道:“左数第八件模型,最终得分一百分!”
他一笔一画,把分数清晰地登在了纸上,接着一拍旁边的镇木,宣布道:“现将成品与考生一一对应,正式登录分数!”
考生们这时其实已经知道哪件作品是谁的了,但仍然没人说话,风从他们中间掠过,带来各种各样的异样情绪。
寂静中,帐房先生的声音格外洪亮:“左一模型,对应考号甲字五号,得分九十三!”
鲜明的数字写在了榜单上,这时的大川府物首却远没有之前那么哀声叹气,他还在盯着许问的模型,渐渐有了一些恍然大悟的样子。
“左二模型,对应考号甲字四号,得分九十二!”
“左三模型……”
分数一个接一个地报下去,最后终于轮到众所瞩目的三个。
“左五模型,对应考号甲字一号,得分九十九!”
甲字一号当然是江望枫,听见这个分数,他兴奋地挥了挥拳头,又反手过去拍了拍林豆的肩膀,“怎么样,高一分也是高,比你厉害吧?”
“又不是第一,比小许差远了,得瑟什么得瑟?”林豆撇撇嘴,当面表示不屑。
江望枫九十九,比许问只差一分,却被林豆说“差远了”。但江望枫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搂着许问的肩膀说:“少挑拨,我兄弟的分数就是我的分数!再说了,小许这么牛逼,连大人们也自叹不如,不如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娘跟我说过,做人呐,要有心气,也要识时务。输给他一点不冤!”
此时日光已斜,江望枫的笑容却比盛日还要明晃晃的。
林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瞥了瞥嘴,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左六模型,对应考号甲字八号,得分九十九!”
说话间,岑小衣的分数已经被公布了,但没一个人关注,所有人都在等着物首的诞生。
自古第二无人知,一代代状元留名青史,谁又会记得榜眼究竟是谁?
“左七模型,对应考号甲字三号,得分九十六。”
“左八模型,对应考号甲字九号,得分一百!”
墨迹淋漓,鲜明如洗。
分数即已落榜,便表示它已经正式生效。
还未公布排名,但许问已经成为了本次江南路院试的物首。
以十五岁的稚龄,三连物首,通过了全部的徒工试。
放在整个大周,这也是最顶尖的年轻工匠!
“之后,考官们将根据分数进行最终的排名,榜单将于四日后正式公布,即时,院试排名也将送达各位考生的手上。各位现可离场,回去等候最后的结果。”
一名小官上前,非常娴熟地说完全部的注意事项,行礼退下。
他的话说完了,但暂时没一个人动作。
不知为何,他们觉得暂时不能离开,仿佛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这可能来自于许问脸上至今也未完全消去的淤青,来自于榜单上甲八编号后面空空荡荡的位置。
许问拿了物首,有权做一些什么。
很多人并没有明确自己的想法,但隐隐约约都有这样的感觉。
果不其然,许问上前一步,语音清朗:“各位请稍等片刻,我有一件事想说给大家听听,也有一桩冤屈想请大人帮我查明真相。”
他脸上还有点肿,神情间有些掩饰不去的疲惫,但他衣衫整洁,神情清明地站在那里,却显得无比的坚定而稳固。
“你是说你被歹人胁持那件事?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正在调查中,尚未出来结果。你放心,总会还你一个公道的。”张总督现在对许问非常的和颜悦色。之前对于这件事情,他一直是抱着“关我屁事”的态度,现在主动提起来,显然事前已经去打听过了。
“谢大人。不过我这里新得到了一件证据,希望提供给大人进行参考。”许问不卑不亢,声音非常清楚。
“哦?”张总督与孙博然对视了一眼,一起问道,“什么证据?”
许问伸手探进怀中,摸出了一件东西,正是出门前连天青交给他的那个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