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蒙蒙,转眼间已进入了深秋。
珍珠城一片萧条,极目望去从城郭到内城升腾着一股又一股黑色的烟气。
平儿勉强支撑着自己孱弱的身躯站在北风里观看她残破的城。
昨天关于决堤淹城,决一死战的提案又被提了上来。
珠心宫城地势高,白渊大湖蓄水丰盈,一旦将大堤炸毁,水势滔天,除了珠心宫城之外的所有土地都会被成为一片洪泽,到时候别说吕申联军了,就算再来个十万大军,在这大自然的威力面前,也照样成为珍珠城的孤魂野鬼。
这是伤敌一千自断八百的损招。
“不行!”
平儿反对。
宫城外除了吕申联军还有很多普通的珍珠城居民,他们在铁蹄的践踏下已经活的很艰难了,没有再一次承受苦难的理由了。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吕国大军正围困在珠心宫城外,步步紧逼。
攻打内城的战役他们打的很艰难,首当其冲的吕国士兵损失惨重,剩下的最后一层兵力也在首次攻打珠心宫城的战役中全军覆没。连珏用兵如神,许诺本来在后方却对眼前的战争跃跃欲试的吕国兵以重赏,让他们在进入内城后为所欲为三天,然后在随后的战役中,一次又一次的瓦解他们的实力,让他们终成为珍珠城的祭品。
至于如何跟吕国交待?连珏早就想好了说词。
珍珠城并不是那么好打了,虽然准备了两代人的时间,连珏也经历了重创,但是重整旗鼓后他自会再一次进攻,就差临阵一脚了,就是拼尽全力也要拿下珍珠城。
平儿看着剩下的残兵弱儒,心里无比沉重。
他们已经尽力了!
平儿自言自语:“我何德何能?让你们为了珍珠城牺牲那么大。”
乔四拖着半只胳膊走上珠心塔,说道:“平儿,说过多少次了,你现在的身体根本就不宜多动……”
“阿赢还没回来吗?”平儿打断他,望着远处的萧条问道:“回不来就好,我担心他会一时冲动,师傅,你该动身去找阿赢了。”
“让我在这个时候离开你吗?”乔四不愿意。
“师傅,我们说好的,天机阁不能落入申国的手里,至于灵契,我已经藏好了,地点就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你带着人去找阿赢吧。”
乔四不愿意离开。
远阳西斜,夜风微起,花丰姿轻轻的将一个包裹交给平儿。
平儿掀开包裹的一角,一个酣睡孩子的脸露了出来,那是她与阿赢的孩子,珍珠城真正的传人,她把孩子交到乔四的手上,说道:“安儿就交给您了,你带着他去找阿赢吧。”
“都怪师傅不好,没有能守好珍珠城。”乔四的老眼泪花纵横。
“这是珍珠城该历的劫难,跟你们无关,你知道的……”平儿将一块染着鲜血的帕子展开,说道:“你知道的,我现在这种状况根本就不能跟你们走,为了大局、为了珍珠城的未来,请师傅带着安儿走吧……”
说完,平儿跪了下来。
乔四抱着孩子,沉重的点点头。
平儿最后看了一眼爱子,又问道:“那就好,师傅,我还剩下多少日子?”
自受伤后,平儿就身体不好,两年前与阿赢生了一个孩子后,身体的状况直转之下,加上操劳珍珠城的战事,这个高高在上与世隔绝的珍珠城主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她艰难的隐瞒自己的病情,好不容易才将他骗出城找吕季借兵。
去吕国借兵本来就是一件难于完成的任务,平儿这么做其实是为了给阿赢找一条生路,为珍珠城的失陷早作准备。
乔四想着这些,心像被一刀又一刀锋利的刃器划着,看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说道:“就这几天的事情了。”
“走吧……”
月上枝头,平儿看着天机阁的人消失在渐暗的夜色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眉眼笑了笑,朝着花丰子问道:“珠心宫城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了吧?”
花丰姿点点头。
平儿又说:“我们该安排后事了……为了这全城的百姓,我决定了,最后一仗不打了。”
“不打了!”花丰姿吃惊的看着她,说道:“你看看他们把珍珠城糟蹋成什么样子了?连管小气这个老家伙都被活活气死了,宫城里的人都信誓旦旦的说要与珍珠城共存亡呢?”
“不了……”平儿艰难的依靠在栏杆上,说道:“常安来不及撤进珠心宫城,上吊自杀了,内城被屠的那一天,管霄奇在大殿吐了一口血也与世长辞了,陈四维在保卫外城的战役中重伤不治而亡,我若是还不死,就太对不起珍珠城了,我让你召集所有的人到殿上,都召集过来了吗?”
听到平儿这么一说,花丰姿苦笑,“说来,我要是不死也说不过去呢。”
“不……”,平儿阻止,“花姨,你不能死,你得留下来守护逸儿,让逸儿一个人面对那个人,我有点不放心,你得想办法留下来。”
“留下来……”,花丰姿领会的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吧,夜风太凉,时间也到了,我们该下去了。”
大风扫叶,月色清寒。
居安殿。
那是珠心宫城最大的礼殿,平日里都不使用,这一次它迎来了自己最热闹的日子,逃进珠心宫城的男女老少都在居安殿里等待城主的到来。
平儿艰难的支撑着一把长剑缓缓走到礼殿正中的大椅上。
那是珍珠城的人第一次如今贴近城主的脸,一个白发苍白的老者留着热泪说道:“城主,我们生是珍珠城的人,死是珍珠城的鬼,这一切都怪我那不孝子,我就是死也抵不了我那孽子的罪啊!”
那是曹东汝的老父亲,他已经七十高龄了,老来得到的这个儿子曾经让他无比骄傲,如今却成为了他的耻辱。
“两个月前,曹东汝已经跳崖自杀了!”
平儿走到那个老者的面前,安慰道:“老先生请节哀!”
曹东汝是珍珠城最出名的精英子弟,不管是学识还是家世、做派都是珍珠城的第一人,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平儿对立国堂也是只封不杀。
“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有事要找各位商量……”平儿捂着胸口痛苦的咳了几下,手里的帕子都是鲜红的血液,她说:“申国的人将珍珠城的人都抓了起来,并排站在珠心的宫城下,一天杀两个,让我打开宫门迎客,我打算好了,最后一战……我们……我们不打了……”
“这帮禽兽,我们出去拼了!”
“不……”平儿说道:“商城从来都不做蚀本的买卖,这一次也一样,我打算把他们都放进来,留存实力……等待着有一天重新夺回珍珠城,在座的各位都是见证人,今日我就将城主的位置传给我的儿子——复城。”
说完,乔四牵出一个约莫十岁的孩童。
那是她受伤失去腹中胎儿后,阿赢从乡间捡来的一个孩子,她一直都视为己出,将他栽培成珍珠城最优秀的管理人。
“可是……可是申国人会放过这个孩子吗?”
有人担心的说道。
平儿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说道:“所以我才要各位见证这个时刻,这个孩子生于六月初六,今年正好十岁,是我丰平儿的孩子。你们只要记好这个生辰就好了,我相信他会成为新一代的城主,恢复珍珠城的商城身份了。”
“为什么不立国?”
逃进来的人有一个曾经是跟随曹东汝的人,他问道。
“立国?”平儿望着礼殿悬挂的一张五虎争霸图,说道:“你嫌列国还不够乱吗?”
“可是不立国,如何在这豺狼环噬的大争之世中生存下去?”
“立国是好是坏?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会亲眼看到的,这种百年议题,就不必再争论了。我儿复城,将会成为珍珠城新一代的主人,你们谨记这一点就好了。”
说完,平儿摆摆手,说道:“你们回去准备一下开门迎客吧。”
秋风清冷,从春到秋,珍珠城经历了沉浮的三季,冬季的严寒还在不远处等待着它。
第二天。
平儿穿上最豪华的礼服,划上最浓重的妆容,迎接这辈子她最怨恨的男人。
“娘亲,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复城将头依靠在平儿温暖的胸口说道:“弟弟才是珍珠城真正的城主,我一定会保护弟弟,保护灵契的,不会将弟弟的真实身份跟灵契藏在哪里告诉任何人的,我一定会留守在珍珠城等待弟弟归来!”
平儿用手抚摸着复城的小脸,心里无比惭愧。
复城很懂事,他拂去平儿的泪水,又说道:“逸儿虽然不是娘亲的亲生骨肉,但是娘亲对逸儿比亲骨肉还要好,逸儿知道,只有改了我的生辰才能活下来,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弟弟,我一定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守着灵契,等候弟弟的归来。”
礼殿外喧闹突然变得安静了起来。
火光在礼殿的周围成为了一道光影,将礼殿密不透风的围绕了起来。
“逸儿,你先去一边躲起来,我见一见一个人。”
说完,平儿站了起来,她轻抚耳边的鬓发,举手投足间都是风华。
二十几个手持弩器的士兵打开殿门,排成一排将箭尖对着她的心口。
“等一等……”
一个高昂的身躯走了进来,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
“连珏,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一句就是一万年。
连珏被这句话深深的刺痛着,他睁大了眼睛步履变得踉跄了起来。
“你以为你已经赢了是吗?”
平儿颦笑连连手持长剑一步一个脚印的朝着他走来。
“不要!”
他大喊!
无数支弩箭朝着平儿的身体飞去,只只穿胸而过,只只带血钉在她身后的立柱上。
她的身体摇晃了几下,连珏飞奔过去,抱住她如落叶般柔软的身体。
她最后望了一眼逸儿藏身的地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安心合开她那闪亮的眼睛。
“放开我娘亲!”
逸儿冲了出来。
弩阵重新上箭。
“谁敢!”
连珏回身就是一刀,一颗人头圆滚滚的落在地上用空洞的眼睛张望的连珏。
“你是谁?”
他问逸儿。
逸儿趴在平儿的身上,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回头说道:“我叫复城,是珍珠城新任的城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