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屿筝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清韵楼时,耳边回响着的,是灵儿无可奈何的声音:“起先也以为送来的是照着太医院拟好的方子熬出的汤药,喝下去后,寒疾倒是有所缓解。可过了些时日,又渐现沉重之势。到那时才察觉到,一旦停了药,便会呼吸停滞……”
屿筝微微颤抖,原来她每日送往清韵楼,眼睁睁看拓跋阑喝下的竟是这样的东西。
一计缓慢而持久的毒药,一点点地将拓跋阑的身子拖垮。让他即便日后回到云胡,也成了废人一个,再也无法有所异动。
望向宫闱上空那一片湛清深蓝的天色,屿筝第一次察觉到,皇上竟是如此的冷酷无情、心狠手辣……
神情倦厌地回到司药处,屿筝径直往郁司药屋中行去。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书卷杂乱地堆放在桌上。
屿筝搁下手中的东西,将凌乱的药皿等物规制起来,就在这时,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便朝着药笺阁寻去。
既然拓跋阑的药是郁司药负责送去,那么药笺阁里必定有誊抄好的药方,只要寻到那个,或许能帮到拓跋阑一些,至少不必继续遭受这种苦痛。
思及至此,屿筝折身悄然闭合了屋门,便从药笺阁里翻找起来。冷汗密密,屿筝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很多药笺被郁司药悉心誊抄收藏,可屿筝却分辨不出,到底哪一张才是属于拓跋阑的。
屿筝有些丧气,就在她将药笺小心翼翼放回阁中的时候,指尖忽然触到一片绵软,药笺下竟然还有什么隐藏着的东西!屿筝用指尖挑起牧歌上覆盖的一层木板,竟看到木板下的暗格中,放着厚厚的一沓药笺。
伸手取出,细细查看,屿筝只觉得惊讶不已。这些并非是郁司药誊抄的药方,而是太医亲手看出的药方,屿筝不明白,原本应该备在太医院的药方,为何会出现在司药处?更让她惊讶的是,每一张药方的落款都是同一个名字——江元冬!
江元冬!屿筝的手微微颤抖,未曾谋面的亲人,名字出现在这些药方上,又被藏在如此隐秘之处,着实让屿筝感到不解与害怕。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院中一阵嘈杂之声,于是慌忙将药笺放入暗格,合上木板,将一切归置齐整,便听得郁司药推门而入。
屿筝慌忙转身,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神色无异。然而低头沉思的郁司药显然吃了一惊,颇有不悦地看向屿筝:“你怎么还在屋中?清韵楼的药可送去了?”
“送去了……”屿筝稳了稳心神应道:“不知郁司药还有何吩咐?”
“暂且没了,你去院里和遥羽她们一并将新送来的药草拣选晾晒吧……”郁司药的神情中略显疲惫。
“是……”屿筝低声应道,便离开了屋子。
郁司药听到屋门缓缓闭合,便急忙往药笺阁看去,探查了片刻,郁司药的脸上浮现一丝阴沉……
子夜,月亮从轻柔的云中缓缓穿梭着。趁着侍卫交接的空当,屿筝又一次潜入锦香殿。
殿中空旷静谧,屿筝站在窗前,借着月光驱赶着心中的恐惧。她不知道自己这般冒险前来到底能不能等到颜冰哥哥,只得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片刻之后,但听得殿门吱呀一声开启。“小筝,是你吗?”
颜冰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屿筝从藏身之处现身,看到颜冰便迎了上去。眼前的颜冰没有穿夜行衣,而是侍卫装扮,在看见屿筝的时候,语气中不免带了责备:“不是告诉你,别再出现在锦香殿,你怎么……”
屿筝自顾自地打断他:“颜冰哥哥,你先听我说!我在司药处发现了一些药方,是被藏匿起的方子,而署名无一例外写着江元冬!我曾听娘亲的陪嫁丫鬟青兰姑姑说起,当年江府几乎是一夜败落,或者与这些被藏匿的方子有什么关联?”
听到这话,颜冰也不免微微皱眉,屿筝带来的消息的确让人惊讶,为何江太医的方子会被藏匿于司药处?难道与当年江太医的突然离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知道了,此事我会留心,小筝,这里不宜久留,你还是快点回去吧!”颜冰话语刚落,却听见殿外响起一片杂乱的厉喝声:“去锦香殿看看!”
糟了!颜冰大惊,随即拽了屿筝匆匆往内殿行去,从内殿跑出,将屿筝藏匿在殿中一处茂密的树丛中,低声道:“躲在这儿!别出声!”
说着,颜冰便要往外殿行去,却被屿筝拽了胳膊急声道:“三王爷!似与雪儿姐姐相识!”
颜冰微微一怔,匆匆点点头,身形便隐匿在一片黑暗中。
屿筝蜷缩在树丛里,入夜的冷寒侵入心骨,让她浑身打颤。咬紧牙关,忍住不发出一丝声响。便听得锦香殿内愈发吵闹起来,烛火映在殿中,从轩窗内投射出来,一个沉郁的男声忽而响起:“方才瞧见那黑影入了锦香殿,给我搜!一个角落都不准放过!”
“是!”整齐的应和声在殿内响起。让屿筝不由心慌起来。到底是她被察觉,还是颜冰哥哥被察觉?一旦被宫内的侍卫抓到,私闯锦香殿的罪名,足以让他们掉了脑袋!
屿筝抬头四下看去,但见离花丛不远处便是锦香殿的偏门。她正思量着能否从偏门离开锦香殿,却听得殿内一阵嘈杂之声响起:“来人!刺客逃出了锦香殿!往太液池那边去了!”随即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拔剑声。
殿中的火光闪了几闪后,便逐渐归于平静。屿筝知道,必定是颜冰抽身,引了侍卫往太液池而去。顾不得担心颜冰安危,屿筝急急从树丛间起身,便欲起身离去。然而刚刚踏入内殿,却有人突然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口鼻。
惊讶之中,屿筝慌乱挣扎,却听到耳边一个声音低低响起:“嘘!别乱动……”
这声音!分明是遥羽!屿筝停止了挣扎,只任由遥羽拖拽着她藏匿在屏风后。片刻,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悄然潜入。而躲在屏风后的屿筝在看到点着火摺的人之后,忽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郁司药持了火摺,悄然踱入殿内。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十分沉冷和诡异。屿筝下意识地朝后退去,却被遥羽紧紧钳制。
郁司药在殿中仔细环顾片刻,便朝着屏风缓缓行来。眼见着火光越来越近,屿筝焦灼地看向遥羽,用眼神询问她如何是好。却见遥羽轻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千万沉住气。
就在郁司药靠近屏风的时候,殿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一团白影从屏风上方一跃而下,直扑郁司药。
郁司药被殿中突然出现的猫吓到,沉沉惊呼一声后,手中的火摺掉落在地,“噗”地一下熄灭。殿内顿时又陷入一片黑暗,不一会儿,屿筝便听到郁司药匆匆离开锦香殿……
“快走!”遥羽沉沉一语,不再多话,只拽着屿筝离开锦香殿,在一处假山旁七绕八拐后,便往司药处行去。
悄然潜回屋中,遥羽二话不说就将屿筝往床榻上一推,又替她盖好锦被,自己也翻身入榻。一切刚打点完毕,便听得屋门被轻轻叩响。
“遥羽姐姐,你睡了吗?”一个宫娥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遥羽佯装被惊醒,带着几分迷糊地应道:“宣儿,这么晚了,有事吗?”
“没什么!”宣儿在屋外应道:“白天郁司药吩咐我告诉遥羽姐姐,明儿要去药苑采药,我一时糊涂忘记了,这才忙着过来知会一声……”
“知道了……”遥羽缓缓应道。
“对了……”宣儿又道:“屿筝姐姐也要一并去的……”
屿筝闻听,也在窗边的榻上迷糊应道:“是……”
屋外宣儿微微一顿,便道:“那我回去了,打扰二位姐姐歇息了……”
屿筝侧耳倾听,直到窗外的响声渐渐远去。只余下一片安宁之后,她这才起身。遥羽已点了一盏烛灯,屋内一片昏暗的火光。
“我……”屿筝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并不想告诉遥羽自己为何会在锦香殿,却也好奇为何遥羽会出现在那里。
只见遥羽看了屿筝一眼后,便低声道:“你前脚离开司药处,郁司药后脚便跟了出去,锦香殿的那些侍卫,是她引去的……”
屿筝十分吃惊地看向遥羽,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锦香殿的那只猫定不会是巧合:“可是遥羽姐姐,你为何……?”
话至一半,屿筝收了声,只听得遥羽轻声道:“郁司药怕猫,幸而早有防备,若不然,今夜你便要横尸锦香殿中。我问你,你为何三番五次潜入锦香殿?”
听到遥羽的话,屿筝大吃一惊,原本以为不露声色,却原来遥羽一直都知道。即便如此,屿筝还是推脱:“多谢遥羽姐姐救命之恩,可我也有难言的苦衷,希望遥羽姐姐能体谅……”
“难言的苦衷?”遥羽沉声:“是因为自幼便似亲姐姐一般的人死的离奇,故而心有不甘吗?”
见遥羽一语道破其中缘由,屿筝心中一凛,目光变得沉冷而疏离:“你到底是何人?”
“何人?”遥羽淡淡一笑,忽然起身落座于椅上,搭起一条腿,神情傲然地看向屿筝。
一瞬间,屿筝忽而觉得眼前的遥羽散发出一种难以捉摸的妖媚气息,而这气息越看竟越发熟悉,逐渐和一袭紫衣女子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心下澄明,屿筝惊讶地掩住了唇:“竟然是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