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受惊马儿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响箭是从屿筝的手中射出,只是回头之时,一匹疯马已近至身前,且扬起了前蹄。大惊之下,他急忙伸手拽住马儿的缰绳,试图让它安静下来。
好不容易安抚了两匹受惊的马,再转身看向屿筝的时候,那人已是大吃一惊。但见一个身着蓝衣,黑布遮面的男子目光狠厉地将屿筝束缚着,一柄匕首正横在屿筝的脖颈上。
见此情形,那人不免大吃一惊,皇上千叮万嘱,这一路一定不能有所闪失。可此时竟然轻易让别人将匕首搁上了云胡汗妃的脖颈。
屿筝亦是被吓了一跳,可一想到此人分明出现在她射出响箭之后,心里也便稍稍安稳了些许。只听得身后的男子嘶哑着声音低声朝着芷宛喝道:“让车上的孩子闭嘴!”芷宛不敢多言,忙连声应着跑到马车上,抱起穆兰,柔声轻哄着。
继而屿筝又听得男子朝着驾车的男子说道:“转身!不然我立刻取了她的性命!”驾车男子忙缓过身去,只盼着同伴早些归来。然而后颈一痛,不知蒙面男子何时已经放开屿筝,行至他身后,用力朝着他后颈一击,便将他击昏在地。
“快上车!”男子转过身,将屿筝一把推上了马车,接着轻然一跃,便坐在车前,扯起缰绳,厉喝一声驱赶着马车疾驰而去。待另外一个男子取水归来,空旷的草原上除了昏睡的同伴,哪还有半点马车的踪影。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疾驰而行,屿筝这才恍然有种逃离的快感,她朝着神情迷茫地芷宛点点头,便抬手掀起了车帘。还未说话,赶车的男子已转过头来,扯下了脸上的蒙面。
“王……王爷……”屿筝惊讶地长大了嘴巴,眼前出现的楚珩溪,没有了在上京时的那般丰神俊逸,显得消瘦了许多,下颌上亦满是青色胡茬。可他的神情中,却是在上京从未有过的自由坦荡。屿筝没有想过,会在这里,会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再次遇到楚珩溪。
只见楚珩溪淡淡一笑,又用力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缰绳。沉声回应:“我早已不是什么王爷,唤我珩溪便可。”
“可你……为何会在这里?”屿筝对楚珩溪的出现亦是感到好奇:“上京郊外一见,你应该没有再回宫去……”
“不错……”楚珩溪看向前方,神情变得萧索:“你救了我一命,但我却没能阻止你前往云胡和亲。那之后我一路南下游历,倒也过得逍遥自在。只是偶尔飞鸽传书给屿沁,好让他知道我的近况。三月前,我得知皇兄要攻打漠城的消息,心里记挂着你,便一路向北,赶至云胡。幸而……”
说到这里,楚珩溪止住了声,马车里传来穆兰低低抽泣的声音。楚珩溪亦是从未想过,还有一日能与屿筝再见。然而时过境迁,一切却都变得不一样了。历经生死之后,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将一切都看得很淡,所以宁愿将母妃离世的悲痛隐于心中,放弃荣华富贵,策马天涯。可是在得知皇兄要攻打漠城的消息时,在他不远千里奔赴云胡时,在他见到屿筝不由自主地心颤时,他才深切地意识到,在他的心里始终挂念着,牵绊着,又不能释怀的,便是眼前这女子。无论他行到天涯海角,总有一根线牵扯着他,让他一次次地想前往此地……
只是楚珩溪不曾想过,再见到她时,她已有了拓跋阑的孩子。没能陪伴在皇兄身侧,没能母仪天下,而是选择前往云胡,留在拓跋阑的身边,生下他的孩子,选择与他共度一生。如今却又被当做人质,交换回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在上京郊外时,就该强行带着她离开,带着她远走高飞。或许今日的他们便不会这样相见,或许他们会如同那些普通百姓一般,在某一个小镇落脚,过着平淡无奇,却也安稳的生活……
“王爷……”屿筝见楚珩溪半晌没有回话,复又轻唤了一声。
楚珩溪收回思绪,略显茫然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屿筝望着前方蔓延至天际的路途,心情沉重地问道:“想必是哥哥托付了王爷带着我们离开。只是不知他在寂沙口还要征战多久?”
楚珩溪微微一滞,继而转头看向屿筝道:“你尚不知?拓跋阑已经率军归城。皇兄他们怕是要挥兵追击,这一次,想来皇兄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攻下漠城!”
“停车!停车!”闻听此言的屿筝突然发狂,她探出身猛地向前一扑,便拽过楚珩溪手中的缰绳用力一拉。马儿吃痛,急刹住步伐,扬蹄长鸣。马车剧烈晃动,差点将屿筝整个人都甩出去。芷宛赶忙周护住了怀中的穆兰,又一手攀住了车架,才不致受伤。
“屿筝!你疯了么?!”楚珩溪对白屿筝突如其来的做法很是气怒,要知道她差点就摔下马车。
不料,未等他平复惊吓,屿筝便已拽住了他的衣襟,满脸哀求地看着他:“王爷!求你!我一定要回到漠城!”
“什么?”楚珩溪大吃一惊:“如今漠城战乱,那里会是什么情形,想必也不用我来说明,你此刻回去,岂不是送死。更何况,屿沁嘱托我,无论如何要把你和这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情急之下,屿筝亦是满面泪水。心中不祥的预感一波波地袭来,整个人犹如被架在火上反复炙烤着,焦灼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逐渐清晰:她一定要回去,一定要见到拓跋阑!
抬手至楚珩溪的面前,屿筝稳了稳情绪,沉声说道;“王爷可仔细瞧瞧屿筝的指尖!”
楚珩溪定睛一看,惊觉屿筝指尖微微泛青。他的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便抓过屿筝的手,急声问道:“这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屿筝淡淡看向自己的指尖:“如王爷所见,屿筝已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可畏惧的?若说有什么牵挂,也便是穆兰这孩子了。如今,我便将他托付给王爷……万请王爷好生照料。来世,屿筝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王爷这份恩情……”
说着,屿筝突然跪在楚珩溪的面前。楚珩溪大吃一惊,忙将屿筝搀扶起身:“屿筝,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不过是此刻心心念念想见拓跋阑一面!”
“主子没有骗您……”芷宛忽然开口,她抱着穆兰行至楚珩溪面前:“慕容灵用了一年的时间去装疯卖傻,趁主子和我们都没有防备的时候,投下了慢毒。即便是神医容若,也回天乏术……”芷宛说着,已是哽咽。
如同晴天霹雳,轰得楚珩溪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回天乏术……看着屿筝泛青的指尖,他的心狠狠揪在一处。难道?难道她真的就要这样死去?
“不……”楚珩溪狠狠摇头,仿佛只要这样否定着,那发生的一切便会似幻影一般破散:“一定会有法子!一定会有法子救你!不会让你回去!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天下如此之大,难道就没有可以医好你的人么?我不信!”
“王爷!”屿筝的声音里已带着近似哀求的凄楚:“屿筝求王爷成全……”
楚珩溪看着紧紧拽着自己衣襟的女子,内心的酸楚无法言说,他握紧拳头,强迫自己一点点将声音从喉中挤出:“你当真愿意为了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么……”
屿筝没有应话,只是在片刻之后,郑重点点头:“只想再见他一面……只是一面而已,我怕再不见,日后便不会再有机会了……”
内心翻涌千百遍,楚珩溪轻轻抓住屿筝的肩臂,像是强迫自己下了极大的决心:“我知道了,这就送你去漠城……”
“王爷!”屿筝忽然拦下他:“求王爷带着穆兰和芷宛离开此处,无论如何,不要再让穆兰回到上京和此处,望王爷能收他为义子,天下之大,任他自由翱翔……”
楚珩溪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喉中哽咽,发不出一点声音。而一侧的芷宛已是哭泣着,不能自已:“不!主子!芷宛哪里都不去,要跟着主子。主子在哪!芷宛就在哪!”
屿筝泪水盈盈,亦抬手为芷宛拭泪:“傻丫头,你不是已经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穆兰的么?我把他就交给你了。如果我能平安归来,定会在哥哥那里寻了线索,来找你们……”
虽是这样说着,可楚珩溪和芷宛知道,这些话不过是屿筝用来安慰他们罢了。此番一去,定是凶多吉少。芷宛哭得愈发厉害,怀中的穆兰似也是有了感应一般,哇哇大哭着,口中模糊不清地唤着“阿娘”。
屿筝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揉的粉碎,她接过穆兰抱在怀中,看了又看,亲了又亲。泪水混在一处,更搅的人心碎。穆兰仿佛感应到自己阿娘将要离去一般,小手揽住屿筝的脖颈,怎么也不肯松开。
如果慕容灵中下的毒有着彻骨噬心的痛,屿筝也觉不及此刻的十分之一。她的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掉落。许久之后,她忽然把穆兰往芷宛怀中一堆,别过脸,疾奔几步,飞身跃上跟着马车疾驰的楚珩溪的坐骑,娇叱一声“驾!”便径直往漠城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