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里的风雪拍打在窗楞上,我坐在冷榻边,望着窗外幽深的月色。
碧拂走过来,悄声道:“主子,别害怕。”
我抱住她冰冷的身子:“我不怕,我知道他不会杀了我的。”我对他来说还有用处的。
今日是我逾越了,以为自己在褚钰眼中是有多不一样的。
褚钰拂袖而去,怒气冲冲,虽然绣雪轩很是偏僻,但明日一早大抵整个金宫里的人都晓得,熙贵人惹恼了王上,这一次肯定是恩宠不在了。
“金王终归是王,我竟然以为这样的人是有心的。”我嗤笑一声:“当真可笑。”
那些贵族都是没有心的,若说是有例外,可那个人已经死了。
褚钰回来没几天的时光,王后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朝奉自然要继续。
绣雪轩离明德宫很远,几乎要走半个宫城的路,碧拂这几日去请轿子,皆说腾不开,不是被怡贵妃一行人请走,就是被另外的人用了,总之我清晨必然要走着去,实在心累。
不过细细想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逆了龙鳞,一大堆人等着看戏罢了。
当初来绣雪轩图着清静,现在倒也算是殊途同归,没甚么可忧心的。
“熙贵人到!”
一声唱喏,我迈进殿门的时候,没想到褚钰也在这里。
“熙妹妹这一身寒气的,快坐到炭火边罢。”王后气色不错,脸上带着三分笑意。
炭火边坐着褚钰,那里的座位是上首,想起之前的事情,我矮身行礼:“王上金安,王后金安,众位姐姐万安。”
“熙和不敢逾越,坐这边就是了。”
刚坐在下首的冷椅上,褚钰嘭的一声放下青瓷茶杯,热茶溅在褚钰衣角,怡贵妃拿帕子去拭,却被褚钰挥开。
在场的人应该都知道王上的怒来源于谁,却谁也不敢说什么,生怕惹祸上身。
褚钰站起身来,面对着大气不敢出的众妃,大约也是一股火气憋在心里,放不出去。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出明德宫。
我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心道还真是痛快呢。
朝奉过去,我如寻常般回到绣雪轩,心中感慨这里也终于是一处名正言顺的冷宫了。
不出半月,金宫里传出了三格格嫁到蒙古的讯息,我已然料到,也不甚在意。
自那日明德宫里褚钰当众甩袖而去,我便向王后称病辞了日日的朝奉,王后只嘱咐我好生休养,旁的绝口不提。
就连碧拂私下和我说起王后,也是满口的夸赞:“这样的王后真是令人心生亲切呢,算起来自主子入金宫,受到的照拂甚多。”
我笑着看杂草丛生的院子,听着碧拂的话不可置否。这位王后深不可测,不能说她心肠歹毒,却也不能说她温和可亲。
一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三月十二是个出嫁的好日子,到底三格格不是褚钰亲生的,排场自然也大不起来。
说起来褚钰的子嗣有些寡淡,大格格孟苓是怡贵妃所出,据说是那年六月盛夏怡贵妃中暑之后孩子早产,原本是双生,可因为这个变故只活了孟苓一个。再来是东闵亲王的那两个养子允济和允毓,王后生了二阿哥,名唤岳托,今年刚刚六岁,一直养在太后膝下,并不曾回到金宫。还有一位小格格,才两岁出头,生母是绾良人,也一直是太后带着。
我推开窗子,看着已经育出花骨朵的桃花树,脸上不自觉的盛满笑意:“看来,我也该是时候病好了。”
塔娜出嫁的前夜,我来到安宁殿,门口的嬷嬷热络地迎我进来,行到内屋的时候,嬷嬷说道:“小主年轻,有些事情不晓得其中利害,在这金宫里说错一句话怕是一辈子不得翻身了,以后可要多多当心。”
我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道:“劳嬷嬷挂念了,今后我自然也不会再傻了。”
老嬷嬷点点头:“唉,几十年了,看着这些勾心斗角,也是累极了。”
屋子里,熏香袅袅,我看着屋内的陈设,再看看窗边站着的人。
月色打在她脸上,十二岁的女孩要嫁到蒙古部落,几乎是孤身一人。
塔娜问:“干嘛拿着恩宠去犯那个风险,你若是死了,难道还期待我为你上一炷清香?”
我拿过红绸带子,上面的云纹是我亲手绣上的,赶制了几天,针脚勉强能看。
我伸出手为塔娜系在腰间,说着:“在我们周国,女孩子出嫁前都是母亲为她结璃,寓意着祝福,如今便由我来为你行这个礼罢,路上小心……”
啪嗒——
没等我说完,一滴水打在我正在打结的绸缎上,我抬头,看见她的手遮住脸,可泪却滚满了整个脸颊,遮也是遮不住的。
我除了伸手轻拍她的背,嘴里也说不出甚么安慰她的话。
“我只是回家了,没什么悲伤的。”她抱着我,闷声道:“蒙古是我的家,我只是回家去了,别为我伤心。”
我抬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涩然道:“好,回家就好。”
回家,在这牢笼般的金宫里,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两月之前,红鸢在宫里侍奉四年终于得了恩典,许出宫嫁人了。
犹记得那日初冬,红鸢穿着素衣,身上披着黄绒斗篷,族中兄长在宫门口等她。
我将送她到朱雀门口,心中多少有些不舍。
红鸢复了自己本来的名字兆佳氏毓青,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毛伊罕原是她的小名,眉目里都染上发自内心的笑意。
“半年主仆情谊,毓青要走了。”毓青回抱我:“小主多保重。”
我笑道:“恭喜你了,这是幸事,你也多保重。”
“比起王后,良人更要小心。”
还没等我回过神,毓青已经跑到朱红的宫门外,对我挥了挥手,转身上了马车。
我心里一紧,背脊竟有些发凉,她的话已经不是意有所指那么简单了。
碧拂也一脸诧异:“毓青……是好人吗?”
“出了这个金宫,她自然就不必再看别人示下做事了。”我看着宫门外,幽幽道:“你说她出了宫是好人,还是进了宫是好人。”
碧拂蹙眉:“主子是说……”
我微微叹了口气:“走罢,有时候真羡慕这些官女子啊,在宫里挨着,可好在是有盼头,不像我们……”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
四月刚过,花园里的花姹紫嫣红竞相开放,赏的人自然也就多了,我是不愿意和那些妃子闲咯牙,于是窝在绣雪轩里极少出门。
清晨刚吃过早饭,怡贵妃身边的丫头布采便过来传话,说怡贵妃宫里又多了一件新奇玩意,叫妃嫔们过去见识见识。
即使我不愿意去,但是怡贵妃的意思实在是不好违背,于是点点头应下了。
徽秀宫离绣雪轩不近,这个时间去司侍宫请肩辇,再折回来带着我,时间上一定要晚了,到了徽秀宫少不了又要被怡贵妃甩脸色。
“走罢,我们快些走该是不会太落后。”我换了一身葱白色的衫子,带着碧拂往徽秀宫去。
一路上紧走慢走的,到宫门口的时候,额头上已经积了一层薄汗,风一吹只觉得后心冰凉。
门口侍从唱喏着:熙贵人到。
扑一走进正殿,果然一群人都在看她,陈妃似笑非笑的走过来:“熙妹妹来的真慢,我还以为你又要称病不来了。”
“绣雪轩确实离贵妃娘娘的宫有些远。”我看着怡贵妃隐约含怒的脸色,解释一句。
怡贵妃脸色压下去摆摆手,语气突然莫名温柔:“这样炎热的天气,熙妹妹肯来已是给我最大的面子了。”
我矮身一福:“多谢娘娘体恤。”
这个插曲一过,小丫鬟捧着一方玄黑盒子,搁在案几上。
“来,大家都来瞧瞧。”怡贵妃打开案几上的盒子,只见一抹光白映入眼帘。
这实在是一块顶好的玉,未经打磨的圆形玉璧,通体透亮,呈水白色。
“绾妹妹觉得如何?”
绾良人伸手触摸一下,唇边染上笑意:“姐姐这玉璧甚是妙,触手微凉,质感细腻,若是打磨成一件摆设也是极好的。”
“姐姐可有想把这玉做成什么?”越美人问道。
陈妃眼神一转,笑道:“不若做成一个玉佩罢,我瞧着熙妹妹腰间的款式倒是不错。”
她忽然点了我的名字,我便心道不妙。
果然怡贵妃闻言看向我腰间的玉佩,她伸手想要触碰,我往后一躲,语气些微不自然道:“娘娘,这玉佩是几十年的老物,款式已经算不得好看了。”
怡贵妃收回手,心里估摸着向脸色一样,带着好大的不痛快。
“熙妹妹觉得我这玉和你腰间这玉佩做比,当如何?”怡贵妃冷冷地问道。
我矮身一福,自然恭维她:“自然是娘娘的物件好,妾这块东西实在是太粗鄙了。”
“那好,今日本宫那这玉璧和你相换,如何?”怡贵妃眸光紧锁着我,眼底是冰冷神色。
我万万没料到她这么不要脸,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瞪大了眼睛,口不择言:“娘娘何必强人所难。”
怡贵妃一听我这样的话,自然火气上涌,当下便喊了侍从将我和碧拂按跪在地上。
“今日你腰间的这块玉佩,本宫是换定了!”怡贵妃显然气极了。
从没有人敢三番四次的违抗她,以前在这宫里基本所有人都要听她的,我的反抗真的激怒了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