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望着眼前正在绽放的冷水花,斑驳的叶片中盛开着淡粉色米粒大小的花朵,虽不起眼,但细看却煞是可爱。他突然想起花音小的时侯,面色甚是惆怅,片刻之后,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斩钉截铁地道:“那便嫁吧!”
花音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而这个梦似乎是她深藏在她脑海中的记忆,又似乎是别人的故事,清晰得让人恐怖,又陌生得让人疑惑。以至于在她醒后好长时间,仍旧盯着那熟悉的繁花帐幔,沉浸在那个梦中,不知身在何处,任身旁的仙婢如何呼唤而尤不知。
听到婢子的传报,正在一旁捣着草药的缃婹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继而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调配着为安然疗伤的药。
安然艰难起身,余光瞥了眼缃婹,从桁架上取了外衣松松地披上,轻咳一声:“将配好的药取一份。”
缃婹轻咬下唇,本就因一夜未睡略显苍白的脸色此时直接白得彻彻底底。手一松,药杵碰到青石做的药臼,发出一声闷响。缃婹冷笑:“如今这是要做二十四孝好夫婿么?别忘了,你们还未成亲呢!”
安然也不气,手中系着发髻上的束带,目视前方,不卑不亢:“嗯,放心,马上了。”
“你!”缃婹气急,猛地起身,身后的花梨木椅立刻倒向了一旁。缃婹有气无处撒,伸脚踢向木椅,万没料到,这木椅竟像活物一样闪向了一旁。缃婹被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大吃一惊,以为自己气花了眼,抬脚想要再踹,却发现椅子竟然又跳向了另一旁。
安然显然已被这奇怪的木椅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仙一物,心中忍不住啧啧称奇。
缃婹大怒:“连你这东西也敢欺负我!”
“想撒野?出去!”七师兄抱着双臂倚在门边,一副闲散的样子,语气却是极为冷冽。
缃婹自知是客,不好在别人的府邸撒野,更何况这是第一天府宫,比起极东的桑家,离天庭确实太近了,若此事传到玉帝耳中,她计划多年的大业将再也无法完成。想到此处,缃婹冷静了许多,换上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退到了一旁。
“我这个师妹哪里都不好,唯一的一点好处就是后台够硬,师兄够多。”七师兄缓步走在安然的一侧,面无表情地道,“所以,要想欺负她,得先掂量一下后果。”
安然哑然失笑,却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七师兄碰了个软钉子,颇有些无趣,将腰板又挺直了些,似乎只有如此才可以压倒安然的气势。
密密的睫毛迅速颤动着,花音紧闭双眼,眉头因为疼痛而紧紧地皱在一起。她的脸苍白得像宫边环绕的云朵,无一丝血色,在这姹紫嫣红的繁花帐中显得尤为可怜。
安然放缓脚步,悄无声息地移到塌旁,侧身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像起了雾一般掠过掩饰一切的屏障,露出一丝心疼,细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眉头。
花音缓缓地睁开眼睛,四目相对,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舍。花音的心被轻轻地触动,连身上的剧痛都好了许多。
“谢谢你舍身救我。”花音说。
安然微笑,摇头,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难得流露出一丝温情脉脉:“以后你就是我的妻,保护你,是应该的。”
花音的神情顿了一顿,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哑着声问:“安然哥哥,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可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安然的手指不经意地颤了一下,待要收回时,却被花音一把握住。那时的花音不再神采飞扬,不再强悍果断,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人,望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只想求他一句否定,否定自己的胡思乱想,否定自己的患得患失。
这是花音第一次向他表露自己的情意,也是第一个女子向他说“喜欢”二字。安然面上的笑容再也无法维持,他望着她,望着她期待又可怜巴巴的眼神,心中涌起的却是万分苦涩。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似乎过了好久好久,久到花音狂跳的心一点一点地归于寂静,久到泪痕风干,久到她已经感觉到了绝望的意味。她机械的松开握着安然的手,苦笑道:“难为你了。”
“喜欢。”安然迅速握住了花音即将垂落的手,轻声道,嘴角慢慢上扬,溢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花音愣住了,似在考证这两个字的真实性。她盯着他,细细地瞧着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每一个眼神。
安然依旧笑着,眼中的云淡风轻慢慢消失不见,像是拉开了幕布一般,只留下温柔和欣喜,毫无保留地回望着花音。
花音再一次落下泪来,起初只是抽噎,然后越哭越凶,后来慢慢地放声大哭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只觉得自己无法控制,似乎只有哭才可以表达自己此时的喜悦。
安然轻叹一声,无奈地笑着,缓缓地将她抱在了怀里,抚摸着她细软的长发,亦红了眼眶。
他从未奢望有一天会有一个女子对他说“喜欢”二字。因为自卑,因为前途未卜,儿女之情被他视为奢侈之物。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女子喜欢,而且是被一个如此美丽如此可爱的女子,而他更未想过自己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喜欢上一个女子,毫无保留,毫无杂念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
初见时的清丽脱俗洒脱无畏,再见时的娇俏可人侠义果敢,再到如今的苍白柔弱楚楚可怜,每一次相见都让他的心禁不住为她悸动。想必这便是爱吧,安然告诉自己,原来自己一直都是懂爱的。
作为一个世家子弟,母亲的早逝,父亲的疏离,后母的算计,就连傍生的缃婹都是有目的的接近。他已习惯了隐藏一切,纵使孤独,只求与世无争。只有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时,那个女子的身影才会出现,那是只属于他的女子,在只属于自己的空间里,他才会肆无忌惮地对她笑,对她说,他很想她。
门外缃婹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握着托盘的手指骨节已泛白,她紧咬牙关,强迫自己克制。作为同根偶生的神树,几万年的朝夕相处,她太了解安然的心思,原本她以为他是不敢去爱,也不懂去爱,更知道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她,可没想到,她错了,他是有爱的,只是这爱给了别人。说到底,缃婹也并不见得是爱安然的,潜意识中,他对安然的不受宠反而还有些嫌弃之意,她之所以气愤,只是因为,这几万年的朝夕相处,早已定下的父母之命,竟然比不过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小丫头。囊中之物,岂容他人觊觎!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可以不要,但也绝对不可落入他人之手。缃婹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迟早会陷入被动!
几日之后,绫娥冷静了许多,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怎会下如此重的手。幺哥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见了绫娥,除了必须的礼节,半个字都懒得与她说,莘磐似乎也压着火,就连莘崭和莘元看到她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绫娥自知理亏却犹自坚持着:“我不过打了花音几鞭子,况且还是她犯了大错在先,瞧你们这一个两个的,什么态度!”
以往一见面就甚是聒噪的兄弟四人这会儿倒象商量好了一般,全都没了声响。
绫娥最是沉不住气的,气道:“怎么,你们是被哪个掐死了么?”
莘磐无奈:“娘要我们说什么?”
绫娥愣了一下,颓然坐回到几案前,沉默片刻,复又叹道:“玉帝已下旨,两个月后,花音下嫁桑家。”
“两月后?”幺哥和莘磐直接跳了起来,只是两人担心的方向却是不同的。莘磐是觉得花音的嫁妆还未置办而着急,而幺哥则是因为这婚事太过于仓促而起了疑心。
“这就去准备吧,百花神府就一个女儿,一定要认真仔细,千万不要失了颜面。”绫娥起身,“我去瞧一下花音,你们兄弟几个,商议一下吧。”
虽只过了几日,但因有司命星君的仙术和延寿星君的仙药,花音的伤已好了许多。绫娥抵达音苑的时候,几位女医官正为她上药。雪白的肌肤上,红色的疤痕格外触目惊心,绫娥再顾不上什么面子,冲到花音面前,抱着她禁不住大哭起来。
这会儿反到是花音不断安慰着绫娥,绫娥满心愧疚,暗自怪自己太过冲动,心里发誓今后对女儿必要加倍补偿。
又过几日,安然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为了置办婚事,他辞行回府。临行前,花音不顾众人反对,坚持相送,那眼中一汪一汪的泪让人瞧了着实心疼。外人面前,安然又恢复到平时的样子,表情一直淡淡的,只有在驾云之前,才忍不住回头冲花音微微一笑,直让她禁不住心旌摇曳。
两个月,花音告诉自己,只需再等两个月,她就可以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那段时日,她一心待嫁,心中只有安然,就连绫娥与哥哥们的反常也全未注意。事后许多年,花音禁不住想,如果自己那时再细心一些,觉察到一切,她与安然的关系会不会能好一些?
没有人给她答案,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错了便是错了,只是这无妄之灾,对于花音来说,确实有些冤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