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拍马一直走到吴善言身前,一记骗腿潇洒的跳下马背,故作惊讶之色:“这位就是浙抚吴中丞?哎呀呀,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失敬失敬!”
本来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客套话,但现在从秦林口中说出,就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了,强似几个大耳刮子摔在吴善言脸上。
客栈中正率众高手走下二楼,正欲离去的白莲教主遥遥听到这话,不禁莞尔一笑:“秦林这家伙快意恩仇,行事不拘小节尽凭本心,为人倒也有趣得紧。”
高天龙、艾苦禅都微笑,唯独戴着半边铁面具、露出半边冷艳面容的紫寒烟听了,心下突的跳了跳:一旦女人感觉某个男人有趣,这就危险得很了……
正如白莲教主所言,秦林化解兵乱,等于救了吴善言一命,在这时候略为笼络,吴善言肯定会感激涕零,成为他在官场上的盟友。
秦林偏不,把吴善言嘲笑一通,摆明了瞧不起他为人,那么吴善言的感激也就有限得很了,恐怕更会因此生出仇怨呢!
吴善言官服被扯破、纱帽被踢飞,披散着头发,被秦林几句话调侃,顿时又气又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可惜不会缩骨功、隐身法,只得面红耳赤的拱拱手:“多谢、多谢秦长官仗义援手,本官御下无方,实在惭愧得紧……不过刚才浙兵是去贵钦差行辕请愿的,后来又怎么到了巡抚衙门?本官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吴善言说罢就眯着眼睛,眼角闪着一丝怨毒,心道这秦少保欺人太甚,刚才你只要给我个台阶下,本官将来自有补报,可你太目中无人,也就别怪本官恩将仇报了。
秦林冷笑不迭,吴善言你算哪根葱?吴善言这号人,老子看不上,更不会向你市恩卖好!
张公鱼同样瞒颃糊涂,但秦林就肯和他换贴拜把子,因为张公鱼做官的本事固然差劲,心地是好的,所谓“虽不能成好官,尚不失为好人”;而吴善言昏聩糊涂、顽固不化,面对浙兵穷困潦倒、卖儿鬻女的窘境,没有丝毫的同情心,只知一味逞强打压,和那些残虐害民的官吏有什么区别?
秦林一声令下,让浙兵们回营等待消息,说军饷事情包在本钦差身上,但不得军令,绝对不允许再擅自行动,出营门一步者斩。
浙兵们轰然应诺,在马文英、刘廷用带领下,喊着号子,迈着齐刷刷的步伐走出候潮门,回了罗木营,大街上变得空空荡荡,除了打破的巡抚衙门大门之外,似乎那场掀起轩然大波的兵乱,至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
良久,百姓们三三两两的回到了街面上,小贩也试探性的摆出了摊子,最后各家商铺的掌柜探出头仔细看了看风色,才让伙计们卸下门板,恢复了营业。
一场兵乱消弭于无形之中,杭州全城的百姓都舒了口气,高颂秦少保功德无量。
如不是秦林当机立断,压住浙兵变乱的苗头,一旦兵变成为现实,浙兵再怎么守纪律,红了眼也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更何况还有居心叵测之辈趁火打劫……前年嘉兴一个五百人的小营头发了营啸,就打死三名百姓、烧了七间民房,浙兵九大营四万五千官兵要是炸了窝,得打死多少人,烧掉多少房子?
比起百姓的行动,官吏们算是不快不慢,杭州知府龚勉、钱塘知县姚道嵋等官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逃走了,得到秦林几句话就说得浙兵无言以对,兵乱平息下来的消息,他们纷纷赶回来趋奉本省上司吴善言,抵达巡抚衙门的时间大约比豆腐摊摆出来稍微晚一点,但比绸缎庄开业又稍微早那么一点。
巡按御史张文熙是来得最晚的,吴善言已换上了簇新的官袍和黑漆漆的乌纱帽,看见他就没好气的道:“张巡按,你这么晚才过来,想必是在写弹劾本官的奏章了?”
张文熙冷笑道:“弹劾奏章什么时候都可以写,倒不急于一时。下官是去候潮门外查看,见九营浙兵都归了营,下官又入营安抚一番,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杭州城里。”
吴善言被顶得无话可说,只好拈着颔下花白胡须,和下属们顾左右而言他。
秦林暗暗点了点头,这张文熙张巡按的表现就算不能称有勇有谋,也够得上办事勤勉了,值得高看一眼。
各官按品级入座,吴善言是本省封疆大吏当然坐主位,秦林是钦差大臣坐客位,都、布、按三司,杭州府、钱塘仁和两县官员按品级次序,两边打横相陪。
秦林这位钦差大臣刚刚平息兵乱,等于挽救了浙省大批官员的乌纱帽,孙朝楠、龚勉、姚道嵋等官都感激他:要不是秦少保当机立断,阖城百姓遭殃自不必提,咱们头顶的乌纱帽也铁定戴不稳当啦!
吴善言这会儿冷静下来,又当着众位同僚,便故作高姿态,站起来深深一揖:“秦少保平息兵乱实是功德无量,本官忝为浙省巡抚,便代浙省官民百姓,谢过秦少保援手之德!”
秦林微微一笑,心说你要开始就这样,我怎么会和你翻脸?可惜呀,老子早就把你丫的嘴脸看得一清二楚啦!
“不敢、不敢,此是大明皇祚天佑,陛下洪福齐天,戚、俞、邓诸位将帅昔日军纪严明,本官才侥幸成功,”秦林也拱拱手回礼,假模假样的客套着。
布政使孙朝楠、按察使赵孟平、都指挥使钱凤、杭州知府龚勉等官纷纷作揖,齐声道:“秦少保太客气了,襟怀冲淡、不计名利,实在是古人之风啊,下官们佩服佩服……”
张文熙也道:“赏功罚过是朝廷制度,下官作为浙江巡按御史,奏章一定据实以告,替秦少保请功。”
这话就很值得玩味了,赏功罚过,秦林是功,谁是过呢?众官都不由自主的瞟了吴善言一眼,明晓得张巡按说的是他老人家。
吴善言脸上青气一闪,看看穿獬豸服戴獬豸冠的张文熙,知道这些巡按老爷没事儿也要弹劾人玩儿的,自己这趟是躲不过去了,拿张文熙无可奈何,憋了一肚子的气。
都指挥使钱凤生得黑脸短髭须,看看气氛不对头就出来打圆场:“张巡按赤心报国当然没错,但地方上很多事情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譬如这次兵乱吧,浙兵并不归兄弟我管辖,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兄弟我照样要顶缸,又怪得了谁?”
明朝兵制分世袭卫所兵和招募营兵两种,大体上来说,卫所兵归各省都司和下属的指挥使、千户、百户管理,营兵则由总兵和他麾下的参将、游击、守备、把总统带。
钱凤是浙江都指挥使,只管着卫所兵,但前任浙江总兵因病致仕,新的总兵官还没上任,出了事,他这个都指挥使就得挨一半板子,说来真是冤枉得很。
“总兵官一职青黄不接,钱老弟还真是无妄之灾!”吴善言台阶顺着往下说,忽然就把脸一板,厉声道:“不过,浙兵素来守纪,不敢胆大妄为,这次突然冲出营门,啸聚街市之间,以至于毁打巡抚衙门,必定是有人从中煽动,才造成今日之乱局!”
幕后主使?姚道嵋睁着眼睛不明所以,非要说幕后主使的话,恐怕就是你吴善言吴中丞了吧,因为就是吴善言不顾事实,强硬使用新钱,蛮横无理的压制浙兵的合理要求,才酿成了大祸呀。
孙朝楠、赵孟平和龚勉等官场老油子却立马眼睛一亮,晓得吴中丞又使出推脱卸责、敷衍塞责的官场法宝了,如果乱从军饷不足、蛮横压制而起,几乎在座的官员都有罪,但要是浙兵内部有主使煽动的人,大家伙儿的责任就轻得多啦,也就昏聩失察而已,如果再把主使者抓到,更可将功赎罪呢。
都指挥使钱凤立马凑趣的道:“吴中丞明鉴!那浙兵尸山血海杀出来的,里头很有几个素性桀骜不驯的,恐怕煽动变乱之人就在其中。”
“对,本官记得很清楚,”吴善言黑着脸,咬牙切齿的道:“一个叫什么马文英,另一个叫做刘廷用,就是乱兵头子!”
天哪,如果不是马文英、刘廷用竭力约束浙兵弟兄们,吴善言恐怕早就被捶成了肉饼,结果到后头他竟然真个恩将仇报,把这两位算成了煽动兵乱的幕后黑手!
张文熙冷笑不迭,心道你吴巡抚就想通过这种办法推卸责任吗?没门!我奏折上照样要写得清清楚楚,把你当时的丑态公之于众。
可更多的浙省官员都附和吴善言,孙朝楠、赵孟平、龚勉等官都说早就听得那马、刘二人桀骜不驯,是浙兵中的刺头。
钱凤眼中厉色一闪,低声道:“擒贼先擒王,吴巡抚大可借谈判军饷为名,将这两个请来吃酒,席间掷杯为号,下官就带兵杀了这两个,众浙兵便蛇无头不行了。”
吴善言微微颔首,颇觉此计大妙,一众官员竟商量起怎么诛杀两名平息兵乱的有功之臣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