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北面通往湖州府的官道,往北走数十里便有一座鹰愁崖,乃是莫干山余脉,山势嶙峋、九曲回转,山顶时有老鹰盘旋,此地向为陆上屏护临安之锁匙,当年是宋与金、元胡虏交兵的古战场,数百年后锋镝虽已潜销,尚有骚人墨客到这里凭吊。
官道上人迹罕至,因为京杭大运河的疏浚通航,百年来从杭州出发北上的商旅,都由运河走苏州、镇江这条位于太湖东岸的漕运水路。
只有着急赶路的人才会由陆路通行,如果从杭州去南京,走京杭大运河-长江水路,就绕着太湖东岸转了大半圈,而走湖州、宜兴、溧阳这条太湖西岸的旱路,则差不多节省一半的路程,另外乘马也比运河行船快得多,只不过马儿可不是人人都备得起的。
鹰愁崖前,马蹄得儿得儿的敲打着古驿道,鼓点般的蹄声在山间回响,一支小小的马队正在不徐不疾的前进。
当先一人便是革职留任的锦衣卫副千户秦林秦长官,陆远志、牛大力相伴左右,十名亲兵校尉紧随其后。
“哈哈,姓秦的果然来了!”五里之外,鹰愁崖半山腰的一处山亭,陈白鲨远远瞧见马队,他的笑容格外的阴狠毒辣。
半躺在滑竿上的李甲李魁元,像装了弹簧似的一下子蹦起来,惊喜交集:“真的来了?是他?”
陈白鲨又换了副谄媚的笑脸,对着身旁的李甲道:“李公子,今天您尽管拿姓秦的出气,他妈的什么玩意儿,敢和咱们李公子争女人?他算哪根葱!”
李甲脸上的青肿还没消呢,自是对秦林恨之入骨,他恶狠狠的磨着牙齿,一门心思想着待会儿捉住了秦林,怎么折磨、拷打,叫这狗胆包天的家伙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收拾了姓秦的,咱们再对付姓金的小贱人,”陈白鲨阴笑道:“到时候可要叫她尝尝公子您的厉害!”
“那小娘皮,模样着实不错……”李甲嘿嘿的淫笑起来,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呼~~瞧着马队越来越近,陈白鲨终于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老实说,不管秦林宣布那张纸卷写着什么,海鲨会坐拥万余帮众、与浙江众多官运相勾结,势力盘根错节,完全可以来个抵死不认账,说那字条是秦林伪造的;
偏偏是秦林将字条藏起来,又在第二天清晨就离开杭州赶回南京,这就叫陈白鲨心头忐忑了,左猜右猜那字条上到底写了什么,心头宛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这种情况该如何应付,那种情形又如何支吾,越想越觉得没把握……
有时候,猜测比答案本身更可怕,特别是本来就做贼心虚的情况下。
所以陈白鲨决心不想下去了,身为枭雄人物,他决定采取最简单有效的办法——釜底抽薪。
在鹰愁崖下,已设好了绝对能叫秦林难逃罗网的布置,而陈白鲨也没忘了私自叫上急于报仇的李甲,这么做一来能够向这位布政使公子示好,二来嘛也能进一步将李嗣贤紧紧绑在海鲨会的船上。
就在马队快要跑到鹰愁崖下的时候,秦林突然勒住马缰,全队人马也停了下来。
他要做什么?躲在半山腰的陈白鲨和李甲不明所以。
但见秦林扬鞭跃马,笑指鹰愁崖上:“人说海鲨会藏龙卧虎,陈白鲨狡诈多谋,本官观之实乃愚蠢之辈!若识破吾金蝉脱壳之计,在此地埋下伏兵,吾等岂不束手就擒?”
说罢秦林催马,率众从崖下走过。
话犹未了,只听两边杀声大起,海鲨会伏兵尽出,百十名手持利刃的精壮汉子从山间草丛一跃而起,将前后之路堵得严严实实。
“怎、怎么可能?”秦林赶紧手提缰绳,那马儿一声长嘶,差点儿将他颠下马背。
“长官不好,有埋伏!”牛大力和陆远志紧紧护在秦林左右,十名锦衣校尉也绣春刀出鞘,紧张的环顾四面。
敌人上百,进退无门,两边鹰愁崖飞鸟难越,已是陷身死地。
“哈哈哈哈……”半山亭中传来嚣张的狂笑,陈白鲨站了起来,隔空遥遥笑曰:“秦长官,别来无恙否?”
秦林面色大变,颤声道:“原来是陈、陈会首,你、你要做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
“死了就不再是啦!”陈白鲨嘿嘿笑着,此时胜券在握,他猖狂到了极点。
李甲则耐不住性子,迫不及待的从半山腰往下走。咬牙切齿的骂道:“姓秦的,你敢打我?今天不叫你死去活来,公子爷从今往后把霸钱塘三个字倒着写!”
陈白鲨跟在后面,凑趣道:“不但叫他死去活来,还要叫姓金的小娘皮欲死欲仙……”
“无耻小人,我杀了你!你们敢!”秦林愤怒的咆哮道:“杀了册封天使,嫁祸于五峰海商,你们已是十恶不赦,还敢杀官造反吗?!”
李甲闻言吃了一惊,他可不知道是陈白鲨杀的册封天使,毕竟是官宦子弟,晓得这件事的轻重,顿时便有些害怕。
陈白鲨冷冷的瞥了李甲一眼,心道:“怎么,拿了我的银子、上了我的船,还瞻前顾后怕这怕那?哼,从今往后,就叫你父子没有退路,只能死心塌地和我海鲨会共进退!”
所以他故意朝着秦林大声笑道:“秦长官,你说的很对,就是我杀了册封天使,嫁祸于你和金小娘皮,可你又能怎样?现在老子要你死,你就得死,有李方伯、龚知府和浙江众位官员保我,你死了也是畏罪自尽,金樱姬才是杀害天使的主谋!”
“你、你真的杀了册封天使?”秦林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点,声音有些发颤,显然害怕已极。
哈哈哈哈……陈白鲨一阵狂笑,蹂躏对手的感觉让他爽爆了,摇头叹息道:“可惜呀可惜,你只能带着这个秘密去见阎王啦,对,是老子杀的!”
是老子杀的、杀的、杀的……声音在山谷之间回荡。说罢,陈白鲨和李甲已走到了鹰愁崖底,就准备命弟兄们一拥而上,将众人乱刀分尸,只留下秦林慢慢折磨。
“只怕未必吧”,秦林忽然面色肃然,扯着喉咙对这崖顶叫道:“刚才你们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鹰愁崖顶,人影绰绰,回话的是梁灿、卫荣两位琉球使臣。
他俩羞愧得无地自容,大声道:“秦长官昨夜派人将我俩绑了,还只说是要杀人灭口,绑在马背上带到这里,没想到竟然、竟然是我们冤枉了好人!杀害天使的罪魁,竟是陈白鲨,还有、还有包庇海鲨会的李嗣贤!”
“没想到啊没想到,咱家也没想到!”黄公公摇着头,连连叹息。
除了琉球使臣和黄知孝,鹰愁崖顶上还有浙江巡按御史刘体道、钱塘知县姚道嵋、漕帮总甲田七爷,以及诸多杭州有名的官商士绅——他们要么是被漕帮哄赚到这里来的,要么干脆就是被绑来的,阴差阳错充当了这件大罪案的见证人。
所以,杭州最顶尖的官商士绅中,足足有一大半亲耳听到了陈白鲨自承其罪,外加一个提督市舶太监、一个浙江巡按御史、一个钱塘知县和两位琉球使臣。
铁证如山,无从抵赖!
“你、你!”陈白鲨只觉脑袋里轰的一下,戟指秦林,又气又急,尤其是刘体道竟站在了秦林一边,更是叫他有末日来临的感觉。
李甲早已吓得软做一滩泥,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毕竟是手创海鲨会的枭雄人物,陈白鲨虽败不乱,立刻呼喝着下令:“众位弟兄,咱们先杀秦林,再杀光崖顶的官员绅士,大伙儿拼个鱼死网破!”
“笨鲨鱼要死,网却不会破呢,”秦林摸着下巴,贼忒兮兮的坏笑。
那十名校尉中的一人将蒙着半边脸的红巾往下一扯,正是东厂司房霍重楼,他长啸一声,厉声叫道:“孩儿们现身拿贼!”
鹰愁崖快到崖顶的位置,呼啦啦站起来好大一群人,有穿褐衫白皮靴的东厂番子,有绿色大褂的市舶司兵丁,还有巡按衙门的亲兵,加起来怕不有四五百人,俱持强弓劲弩,列着阵势缓缓从崖顶压下来。
海鲨会的帮众面面相觑,他们在山腰埋伏,却没想到崖顶又早有伏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秦林笑容莞尔,五倍兵力,居高临下,又是朝廷经制兵马对付一群帮会的乌合之众,结果不言而喻。
“弟兄们拼了!”陈白鲨拔出单刀挥舞,朝着秦林扑来。
呔!霍重楼舌绽春雷一声断喝,如同半空中一道雷霆劈落,就从马背上凌空扑击,恰似苍鹰搏兔,焦黄的双爪在空中带起尖利的啸音!
兔起鹘落,众人眼前一花,只见陈白鲨手中单刀当啷一声落地,手腕软软的耷拉着,已被霍重楼折断。
当啷、当啷,海鲨会帮众一个接一个的抛下了兵刃,在五百名手持强弓劲弩的官兵压迫下,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陈白鲨被霍重楼鹰拿燕雀般拎到了秦林马前,他嗬嗬的喘息着,像一头垂死的野兽,充血的眼睛绝望的看着秦林,这个恐怖的对手,哑声道:“姓秦的,陈某败在你手上,不冤枉!一死而已,老子如实招供,只想知道那张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告诉我!”
秦林嘴角流露出嘲讽的微笑,他从怀中取出了纸卷,慢慢展开凑到陈白鲨眼前。
啊——陈白鲨一口鲜血吐出,仰天便倒。
字条上只写着这么一行字:蠢鲨鱼你死定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