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慕凡娶了柳心茹,随了母亲的心愿,但终究没能留住母亲的生命。
就在他们成亲后的第二个月,肖老太太离开了人世。
肖慕凡悲痛万分,但却欲哭无泪。先是妻子后是母亲,这两个最爱他,也是他最爱的人相继离他而去,让他的心都感到麻木了。
母亲的离去,让他觉着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独立的人,就像退掉了最后一层皮的蚕宝宝,彻底完成了它的成长过程,接着该做的就是吐丝、做茧,最后变成一只飞蛾。
他突然间感到自己老了,好像刚刚迈入中年还没来得及品呡中年的滋味,就一下子跌入了老年,老的对生活没有了激情,没有了渴望,唯一剩下的就是推卸不了的责任。为了这个责任,他必须努力地活着,努力地去奋斗,这样才能为他的儿子、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坚实的基业,只有这样,他才能上无愧于祖宗,下对得起子孙。
坐在母亲住了几十年的房子里,肖慕凡完成了人生的最后一次褪皮。他站起来,最后一次看了看这间装载了太多回忆的屋子,从一件瓷瓶,到那张古老的雕花大床,所有陈设都和母亲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连母亲每天要听的小说,都仍旧放在它原来的位置。他走出屋子,对一直守在门外的惠娘说:“这间屋里的东西谁都不许动,全部按原样摆着。找一把大锁把院门锁上,从今天起,任何人不许私自进这个院子。”
说完,迈开大步走出了院门。
在走出院门的一刻,他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他肖慕凡今生今世不再续弦。他已经有了两个老婆,两个儿子,而且儿子们也有了一个疼爱他们的妈,他别无所求,唯有尽心尽力抚养两个孩子,善待两个妻子,把祖宗留下的产业发扬光大,传给下一代,完成他此生最后的使命。
自此,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每天早出晚归,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在了肖家的生意上。
十年,弹指一挥间。十年的努力使肖慕凡成为了北平城里数得着的一位富商。而他的生活,依然像一池没有涟漪的死水,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直到他遇到了董雅清。
他在和董雅清的新婚之夜时无限感慨地对她说:如果他那天没去参加那个晚宴,如果在那天的晚宴上他没有遇上她,他的一生可能就这样没滋没味儿地渡过了。那么在他要离开这个世界时,他一定会因为遗憾而感到不甘。
可老天爷毕竟是仁慈的,在肖慕凡进入50岁的时候把董雅清送到了他的面前,让他已经沉睡了十几年的心在一瞬间苏醒了。
他又重新感到了心脏的跳动,重新焕发了久违的青春。
就如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对董雅清说的:“能认识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你能不顾一切地嫁给我,又那么全心全意地维护我,让我的生活重新有了生趣、有了渴望、有了欢乐和激情。就像三十晚上的焰火,那么绚丽多彩,那么令人兴奋、令人回味。我肖慕凡此生曾经有过你,有过这么美好的四年,我就没白来这世上一回。”
这是肖慕凡发自肺腑的一番话,这些话充分地表达了他对董雅清真诚地爱恋之情,对他们共同的生活所感到的幸福和满足。
……
追求董雅清,是肖慕凡这一生自认为做得最正确的一次决定。
而这个决定,也是他一生中最难做的一次决定。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想了三天。
在他心里,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董雅清是他这一生获得幸福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她的出现,就好像漫漫长夜里升起的一线曙光,使肖慕凡早已熄灭的情感之火重新被点燃了,又好似久旱之后的一滴甘露,滋润了肖慕凡早已枯萎了的心灵,使之重新变得鲜活,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然而,她又像是夜空里闪烁的一颗星星,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把她摘到自己身边。
他想了无数种方案,又否定了无数种方案。
他不能请人去做媒,在董雅清这样一个新派的女性面前,这个方法肯定行不通。
他想起上一次的偶遇,觉得这也许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他可以向朋友打听她经常去什么地方,这样他就可以在那里经常碰到她,接触久了也许她就会爱上他?他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无论如何没有这个自信,最终泄了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呆呆地坐在那儿,胡思乱想着,脑子里像倒进了一盆浆糊。
他不得不承认,在他和董雅清之间,存在许多无法改变的障碍。
论年龄,他比她大了整整11岁。她会爱上一个比她大11岁的男人吗?
论门户,以他的家业和社会地位,应该也不会太委屈她。
论家庭,她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这很可能成为她不想再嫁的原因。而他有两个姨太太和两儿一女,这对于她这样一个在欧洲生活过四年的女性来说,可能是很难接受的一件事。
除此之外,她的丈夫去逝还不到一年,她恐怕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考虑再嫁。
如果单单是最后一条,肖慕凡并不是十分在意,他可以等,一直等到她能够接受他的时候。但其它几条却都是无法改变的,是他们俩各自生活中无法抛舍的一部分。
于是他突然想通了。既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无需再遮遮掩掩的,与其这么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干脆就自己亲自上门,把话挑明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都是这么回事儿。他就不信真情感动不了天和地,只要人家不把他给轰出来,总有一天会接受他的。
他一分钟也没再多等,直接把电话打到了董雅清的家里,说想去拜访她,不知是否欢迎?
董雅清当然记得这位肖先生,他是那天晚宴上留给她印象最深的人。不光是因为他那有趣的神态,诙谐的谈吐,更多的原因是他属于她不是很熟悉的那种类型的人,一个地地道道的商人。他不同于她熟悉的那些文人政客,他身上没有政客所特有的虚伪和做作;他也不同于那些文人,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多数文人的那种假清高;但同时她也没有在他身上发现那种商人所固有的奸诈和贪婪。他显得很自然、很随意,既不刻意表现也不随声附和,他对自身的缺点和某些知识方面的贫乏丝毫也不掩饰,对新鲜的话题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并且在他的身上,董雅清看到了一种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与生俱来的自信,以及藐视一切的霸气,这使她感到很惊奇。
然而对他突然的来访请求,董雅清多多少少有些意外。自从回到北平以后,她一直和女儿一起过着一种很简朴但却十分平静的生活。除了偶尔参加一些朋友的聚会,或在家中款待至亲密友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更没有在家中招待过不太熟悉的朋友。但她知道,肖慕凡是她一个挚友的朋友,这使她不便回绝,因此她非常礼貌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并表示十分欢迎。
肖慕凡放下电话,他已经看到了希望。一分钟都没有浪费,他匆匆准备好礼物,径直地来到董雅清的家。
这天下午,董雅清已经起来了,正在客厅看书。丁香给太太倒了杯茶,看看没什么事了,就跑到院子里又去擦那辆自行车了。
前几天,楚云的舅舅从长沙来北平,送给楚云一辆自行车。楚云到没什么,可把丁香给稀罕死了。这小丫头从来没见过这种两个轮子的车,一有空就围着车子转,就是不敢骑,楚云硬把她拽上去,车还没动呢,就吓得杀猪似的尖叫。气得楚云再也不管她了。虽然不敢骑,可她就是喜欢这辆车,天天把车擦得铮光瓦亮。
陈妈一见她又在擦车,忍不住直摇头。
“小祖宗,别再擦了,回头再把上面的漆给擦掉了。”
“陈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姐说了,这漆不是刷上去的,是用枪喷上去的,只要不用硬东西刮,怎么擦都擦不掉。”
“没听说过,枪还能喷出油漆来。肯定是你听岔了。”
“没听岔,小姐就是说用枪喷的,不信回头你问小姐。”
“甭问,一准儿是你听岔了。我原来呆的那家,就是个当兵的,还是个营长呢。我看见过枪,通共就这么长,哪有装漆的地儿呀,那里面装的是子弹,是打仗用的,人要是挨上,准死。”
丁香瞪着眼听着,也有些吃不准了,她小声嘀咕着:“小姐就是说用枪喷的,我听得可清楚呢。”
这时,大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陈妈说:“得了,甭嘀咕了,快去看看,有人敲门。”
丁香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跑到大门口,打开门上的小窗户,看见了站在门外的肖慕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