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朱雀大街一路行去。
歌声未歇。
……
那辆马车究竟去往何处无人知晓,只依稀有人记得,歌声绵延了一路,“问世间情为何物”的嗓音仿佛在朱雀大街萦绕不散。
这一日,大将军成了摄政王,昭告天下说要将帝位永久保留,但从此之后,再没人见过君上与皇后的身影。
或许就正如坊间传说的一般,君上与皇后娘娘不喜庙堂之高的纷杂,故而结伴游江湖,纵情山水间。
常言道,天涯处处无家,处处家。
享惯了大富大贵的人,说不定稀罕江湖自在逍遥的日子也说不定。
但也有人说,君上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有雄才大略,已是大夏史上不可多见的一代明君、德才兼备之君,却为何在壮年时隐退,莫不是正应了那句老话:天妒英才?
都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不信人间有白头,难道这样一位君王,是太过出色,上天要召回他的才能?所以才借故云游,实则早已不在人世?
但这一个观点一经传出,便被许多人反驳。
人们心中,更愿意相信,那位英明睿智的君上是携着他此生唯一的妻纵情山水,去过他们逍遥自在的日子去了。
大年夜,满城烟花盛放。
廊下,萧如月靠坐在温暖柔软的躺椅中,轻轻抚摸着凸起的小腹,腹中的孩子仿佛也感受到了这大年夜的烟火气和人间家家庆团圆的和和美美,这会儿在她肚子里难得乖巧下来,不再拳打脚踢。
烟花陡然升空,撕破了黑夜的笼罩,绽放出绝美且耀眼的花朵,耀眼夺目。
这一幕恍惚间与记忆里的一幕重叠,萧如月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她死去的那个夜晚。
曾经也是这般的大年夜,也是这般的烟花满城,别人都在一家团圆其乐融融,而她一个人被吊在那又破又冷的柴房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那时的她有一肚子滔天的怨恨与愤怒,恨不得撕毁目光所及的所有东西以泄愤。
如今,时光流转,她仿佛大梦一场,得以重活一世,她已经找到了她最最重要、最最值得珍惜的人了。
萧如月徐徐抚摸着肚皮,腹中的孩子仿佛能感受到她,也追着她的手在嬉戏打闹。
“孩子,娘亲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平安安地出生、平平安安地长大,你能一生无忧无虑,健健康康到老就好了。”
“可这世间事,哪儿有这般便宜?”低沉轻缓的男音徐徐响起,说着伴随着几声咳嗽。
萧如月紧张地坐起身子看去,披着一袭白色斗篷的男子,目若朗星,俊美无俦,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有如此的风采神韵,有这般的颀长身形,除了宇文赫,还有谁?
“你,不是在休息么?怎地出来了?”萧如月无疑是吃了一惊的,说着便要站起来。
宇文赫两个箭步便到她跟前,生生在她起身之前,便让她躺了回去,“过年了,怎能让你一个人?”
“可你……”
“陪你看个烟花罢了,无妨的。”宇文赫柔柔笑道,抬手替萧如月将落在额前的碎发塞回了而后。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烟花一簇一簇蹿上天的亮光,让他苍白的脸色一览无遗,但他的目光依旧深情且温柔。
萧如月往边上挪了一点,宇文赫也躺了上来,两人这么一齐躺着,毯子盖到了胸口。
烟花在天空一簇接一簇绽放,红橙黄绿蓝靛紫,桃花梨花月季花,兰花梅花海棠花,应有尽有,极尽娇妍。
萧如月看得心花怒放,但可能更多是因为,她的身边有宇文赫在,她越发安心。
忽然,一只略带薄茧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柔荑,“萧姐姐,你很喜欢烟花吧?”
“嗯,喜欢。”萧如月眉开眼笑,“所以,从今往后你年年都要陪着我看。”
“反正以后朝廷上那一大摊子事你全扔给大将军……哦不,摄政王去管了,你就有更多的时间了,以后我想去哪里你都要陪着我,我想去做什么你都得陪着,好不好?”
宇文赫低声笑道:“好。”
“那我们就说好了,不许食言。”
“嗯。”
烟花满城,漫天绽放。
城里老老少少也都在放着爆竹,逢人便说着新年好。
夜,似乎很美好。
不知何时,握着她手的手渐渐松开,萧如月心里一紧,爬起来喊了一句:“雅音姐姐、唐先生,快来——”
药庐里彻夜灯火通明。
整个院子里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但又没有人说话,每个人脸上都绷得紧紧的,无比沉重。
下弦月高高挂在天上,月冷如霜,屋顶上白雪厚厚一层,屋檐下还有冰凌,寒风在呼啸,屋子里却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梁丘雅音和唐敬之都站在床前,谁也没有出声。
宇文赫此时静静躺在床上,萧如月就守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他已经这般昏睡了至少有一个时辰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若是再不醒……
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萧如月的心一沉,回头对梁丘雅音道,“雅音姐姐,麻烦帮我把那条胖虫子拿过来。”
梁丘雅音震惊地看着她:“你莫不是想……就这么用了金蚕蛊?!”
且不说宇文赫眼下这身子是个什么情况了,换了是常人也经受不住金蚕蛊的毒性,这可不是谁都像她似的有一身的毒血,就连她这个打小学医也勉强算半个养蛊人的,都不敢贸然尝试,一个不慎就会毙命,这可不是说笑了。
“他不醒,一直这般躺着,也不是办法。”
“可万一就这么给毒死了呢?要让他这么躺着,说不定他还能多活几日……”
说到这儿,梁丘雅音才惊觉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把捂住嘴,唐敬之把桌上的寒玉匣递给了萧如月,随即把梁丘雅音给拖走了。
寒玉匣徐徐打开,胖虫子探出脑袋来,晃了晃它那对可爱的触角,大大地伸了懒腰,这才懒洋洋地爬出来,跳进了萧如月的手心里。
像是孩子找到了娘亲一般,仰头倒下,整个身子就这么摊开,还把肚子都给翻了起来,仿佛是在求撒娇。
萧如月会心一笑,冲着外头喊道:“雅音姐姐,把那些解毒丸拿过来吧。”
当初她委托雅音姐姐以她的血养蛊,也曾试过用她的血制作解毒丸,后来,她的身子越发虚弱,才没有继续下去。
如今,却是到了不得不放手一搏的时候。
她的血有剧毒,但胖虫子从玉蚕蛊蜕变成金蚕蛊,靠的都是她的血在温养着,也说不定,她血里面的毒,能与胖虫子的毒在宇文赫的体内,达成微妙的平衡。
梁丘雅音和唐敬之双双进来,虽然梁丘姑娘脸上的表情极不情愿,但她手中却是捧着个小小的锦盒,很是谨慎,小心翼翼的。
“月丫头,你可真的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萧如月微微扯了扯嘴角,但凡有点办法,她也不会出此下策。
梁丘雅音万般不愿,还是把那个小小的锦盒放在她手中。
胖虫子金蚕蛊像是嗅见了美味佳肴的味道,一下子蹦到盒子上,脑袋拼命想往里钻,却怎么也钻不进去,结果反而把自己给摔得四脚朝天。
梁丘姑娘捂眼不忍看。
这只金蚕蛊真是丢尽了古往今来万蛊之王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那些个威严。
她再也不向往金蚕蛊了。
消受不起啊。
萧如月轻手轻脚拎起胖虫子放在宇文赫身上,这才打开锦盒,取了一颗递到宇文赫嘴边准备塞进去。
胖虫子却是狼见了肉一般,猛地就跳过来,准备夺食。萧如月睨了它一眼,它还委屈地扭过头了呢。
“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崇阳一路从外面狂奔而来,气都不喘,扯着嗓子一路高喊,“边关有消息了!”
萧如月的手一顿,胖虫子竟然一跃而起,就将整颗药丸都给吞进去了。
她眨眨眼,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崇阳急急忙忙跑进屋里来,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道:“燕州那边来消息了,说是有人见到了唐泽和翁岱的身影!”
“他们没死?”屋子里还醒着的三个人惊讶地异口同声。
“没有,他们没死!”崇阳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之前我们撤走之时,君上就吩咐留下人在那边盯着,万一有什么情况好随时报告。就在几日前,当地村民也说曾亲眼看见有仙人从地底下钻出来,乘着大鸟儿飞走了。仙人,这世上哪儿来的仙人啊?后来我们留在那边的兄弟仔细搜索后已经确认了,地动过的那片山林附近有人挖了通道逃走的痕迹,唐泽和翁岱的的确确没有死!”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说完才大喘了一口气。
萧如月释然地松了口气,与梁丘雅音对视了一眼,喜出望外。
“宇文赫,你有救了!”
萧如月几乎要哭出来。
而昏睡了一个多时辰的宇文赫,也像是得到了什么感召,徐徐睁开了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