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无论你多富有,多贫穷,在灾难、疾病面前,都是一样的。
就最近几天,我们公司出了一件大事。
总裁先生去爬山,没想到突然摔了一跤,太阳穴碰到了岩石,没抢救过来,人就没了。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刚进办公室,见大家都没在自己的位子上,熙熙攘攘交头接耳,然后张影儿就把这第一手消息分享给我。
听说,还要空降一位新总裁过来。
我有点傻眼。
说是空降,新总裁秦励飞很快就上任了,他很年轻,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很有魄力,也很有决断力,他要重新调整公司的发展方向,自然也不信任上一任总裁留下的人脉。
因此他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撤换掉几个高管。
顾映真看得很开,她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说了一句话:“我服从安排。”
然后,她就优雅地离开了会议室。
后来,顾映真就跟着丈夫移民去了国外,开始享受人生。
而一直想进军副总裁职位的我,却被卡在事业的瓶颈里,猝不及防,却不得不从。
后来,我去了顾映真的办公室,她已经离开了。
等我回到自己办公室,才在办公桌上看到一只口红,再一抬头,原本放在顾映真办公室的那面古铜色镜子,也出现在我的桌上。
镜子上是顾映真用口红写的八个字:“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这让我突然思绪万千。
说起女人的事业,我就感觉到时代变化太快。
以前,我们都是在办公室里厮杀,现在的小姑娘都是在小屏幕里玩直播,就好比说卢家凯的女朋友柳夏梦。
我去找卢家凯那天,柳夏梦正在直播化妆,卢家凯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等她结束,回过头来跟我们说:“我今天收到好多礼物啊!”
我问:“你还玩直播呢?”
柳夏梦说:“没事儿播着玩!挣点零花钱呗。”
我有点感慨:“真是百花齐放的时代,干什么都能挣钱。”
卢家凯立刻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
“你打算怎么办呢?换个公司上班?”
我说:“消息飞快,今天接了一天猎头的电话,开的条件都很不错。”
我知道,我不缺下一个东家。
卢家凯说:“那必须的,你可是在公司里创造过一个新部门的人,这样的能力,哪个公司不想要啊。”
柳夏梦接茬儿:“可姐你那么有能力,干吗给别人干啊,自己干呀。”
卢家凯问:“自己能干什么啊?”
柳夏梦道:“我们老板,不也是自己干吗?北京有十二家连锁店了呢!都要开到上海去啦!好像之前也是哪个大公司的部门领导。”
卢家凯又跟着柳夏梦妇唱夫随:“是啊,要不你也开个什么店吧!或者干点别的,要不你也弄直播?”
我瞅着他俩,笑了:“去你的吧!我先休息休息,火急火燎地奔了10年了,该缓一缓了,我想明天回家,陪我妈把眼睛的手术做了。”
卢家凯说要送我去机场。
我拒绝了。
这次,我特意买了火车票,全程四十一个小时,正好看看风景。
就像我当年来北京那样。
时移世易,人事全非。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风景了。
火车车窗外的山河,好像就和十年前一样,别无二致。
我那一路上都在回想,当年穿着白球鞋坐火车到北京折腾的小姑娘,一下子感觉到,自己是真的不一样了。
我妈的眼睛是在老家做的手术,她的眼科大夫叫许斯明,今年四十二岁,妻子病逝,如今正独立抚养六岁的儿子,在我赶回家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我妈住院期间,很多事都是许斯明帮忙张罗的,是个很有爱心的医生。
我和许斯明在手术室外打了第一个照面,匆匆而过。
后来,还是在我妈的病房里,她眼睛上缠着纱布,我给她剥桔子吃的时候,许斯明拿着面包进来了。
我们正式认识。
许斯明一进门就说:“阿姨,今天没排上芝士蛋糕,但是有绿豆糕哦。”
我妈兴奋地伸手就要拿点心,显然和许斯明的关系十分熟悉,一点都不见外。
再看许斯明和妈妈说话的样子,俨然像个大男孩。
我妈说:“绿豆糕也很难排到的!这一口啊,惦记很久了!”
许斯明承诺道:“您喜欢吃,我就多去买几次。”
我妈说:“那怎么好意思,我女儿回来啦,让她去。”
就这样,我和许斯明打了个招呼:“哦,您好!”
我妈立刻怪起我:“你不在的时候,都是许大夫照顾我的。”
我笑道:“谢谢许大夫,麻烦您了。”
许斯明跟我保证:“你在北京工作忙,这里有什么我能照应的,尽管找我。”
就这样,因为我妈眼睛的关系,我和许斯明也渐渐熟了起来。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拿着大包小包去许家拜访。
前来开门迎接的除了许斯明,还有他儿子。
许斯明将我迎进门。
他的儿子很懂事的和我打招呼:“阿姨您好。”
我说:“啊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男孩说:“我叫许思博,但我的思,和我爸爸的斯,不是一个字,我是思考的思,博学的博。”
这小男孩小大人一样,可爱极了。
我便蹲下来和他聊天:“名字很有寓意呢,几年级了?”
许思博却反问我:“阿姨你看我像几年纪的呢?”
我说:“我猜,二年级?”
许思博非常得意:“不,我都三年级了!”
我笑笑道:“哦,听说你要期末考试了,医院的那个柯奶奶特意让我给你买了点文具,还有小零食,但是奶奶说,每天不能多吃,和你约定过的哦。”
许思博接过礼物:“嗯,我不多吃!”
然后,他回头喊道:“爸爸!”
许斯明从厨房出来,腰间系着围裙。
许斯明对我说:“别光送礼物来啊,也尝尝我的手艺,大言不惭地说我厨艺还是不错的。”
我一看那个架势,便说:“是吗?那我来帮厨吧?”
这时,许斯明凑过来,小声问我:“你语文好吗?作文。”
我忍着笑:“我一直是语文课代表。”
许斯明眼睛突然亮了:“太好了,帮我给孩子辅导一下作文,我啊,文科不好,刚才问我题目,我脑门都要出汗了!”
趁着许斯明做饭的功夫,我和许思博一起在他的小卧室补习功课。
晚上,我们一起吃了家常菜,不得不说,许斯明的厨艺很棒,满满的家的味道。
我一边吃,一边夸。
许斯明说:“家里不想开火的话,就带阿姨一起来我家吃,要不然我做多了也是剩,可惜了。”
我笑问:“我妈经常来你这里蹭饭吗?”
许斯明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他才问:“去年,你妈妈脑梗住院了一个月,你是不是都不知道啊?”
我整个人都傻眼了。
“脑梗?一个月!”
许斯明说:“那时候给你回复信息的,都是我。你妈妈说怕影响你工作,不让告诉你,说家长在老家身体不好,对不起在外面闯荡的子女。”
我的脑子一下子空了,眼眶也红了,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
许斯明说:“其实可以考虑带着妈妈在北京生活,或者多回来陪陪她。”
我点点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等我从许家回来,又去医院陪我妈。
我妈便趁热打铁地跟我聊起他。
那时,我正在看Kindle,我妈问:“许大夫一家是不是很好?”
我随口接话:“是啊,许大夫人真好,思博也可爱。”
我妈开始兜他的家底:“思博妈妈很早就去世了,许大夫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的,多不容易啊。”
我“嗯”了一声。
我妈感慨:“多好的男人啊。”
我已经意识到我妈的意思,没多说。
果然,我妈话风一转,就落在我身上了:“北京你也呆够了,也没有那么顺心,你回来生活,找个像许大夫这样的好男人,也能陪陪我,不可能吗?”
我叹了口气,借口要去洗手间。
我妈却说:“你憋一会吧,我有正经事想和你商量,你舅舅那个公司,说可以请你过去上班。你要是不想工作了,我们自己盘个店,做点小买卖也可以吧?”
我叹道:“妈,我还没彻底想好。”
我妈问我:“你要挣多少钱才甘心呢?你现在的生活,幸福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
我追求的,不只是钱那么简单。
2
话说回来,许斯明的确是个不错的男人,和他相处,和他说话,我没有压力,我觉得很舒服。
好像,生活原本就是这样。
那天,我和许斯明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
许斯明问起我生日的事,打算怎么过。
我说:“过了三十多年生日,也没过出什么花来,不过了。”
许斯明笑了:“可是许思博很期待你的生日啊,还为你准备了礼物。”
我有点惊讶。
然后,许斯明就从白大褂里拿出一个纸袋子,递给我。
我打开纸袋子,拿出来一看,竟是一块印了许思博画的卡通头像的丝巾。
许斯明说:“思博画的你,我给印在丝巾上了。”
这礼物很别致,我拿在手里反复看着,然后打成一缕,轻巧的系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问:“怎么样?”
许斯明说:“很时尚。希望你喜欢!”
我低下头,笑了:“谢谢你们让我觉得这个生日不孤单。”
许斯明突然说:“我们医院的树可都是百年大树,很有灵气,要不要到树下许个愿。”
我跟着他走到老树下,抬头看,有个鸟窝。
“你看,有个鸟窝。”
许斯明说:“原来这里有一窝鸟,后来都飞走了。”
我说:“是啊,想飞的鸟儿永远都没有窝,飞走了,就飞不回来了。”
许斯明道:“那也未必,总有倦鸟归林,所以这个窝,一直都还在这里,等着鸟儿回来。”
我看着他,突然感觉到这个成熟男人的睿智。
我和许斯明的关系,进展得很缓慢,彼此之间没有干柴烈火的热情,也没有挑明说开对未来婚姻的规划。
更多时候,我们都是在聊家常,谁也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只享受当下。
直到我临走前几天,我在许家和他一起摘菜,他说:“我今天听见你在订机票了。”
我点点头:“回来已经两个月了,物业催着交物业费,一堆事情还需要回去处理。”
许斯明看着我,他的眼里有留恋。
我说:“我会经常回来的。”
许斯明点点头:“行。”
我看着他,突然问出一个我想问很久的问题:“当年华西医科大学毕业,你为什么留在这里,没想过回福建,或者去北上广发展吗?”
许斯明说:“那时候的一线城市,不是那么好去的。当然年轻的时候我也太保守了,没有把握的事情,统统都不敢干,现在胆子大了,倒真的很想去做点冒险的事情了。”
我笑了:“那你能理解一个人的欲望吗?就是总也不知足,总是想更好。”
许斯明缓缓道来:“自己在心里较劲,可是不和自己较劲,又做不到吧?”
我说:“是的,做不到,自己压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也很痛苦。”
许斯明笑了:“怎么想的就怎么做,每个人不一样,人生和病例不一样,没有标准答案。”
我看着他:“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和人探讨过这个问题,其实都有点难以启齿,我一直觉得,欲望不是个褒义词,尤其对于女人。”
许斯明的每一句话都透着智慧:“对于珍惜欲望的人来说,欲望就是个褒义词,没有人生来就好战,我们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曾经受过的屈辱和不甘心。”
“听起来,你很有感触。”
“我每天都在和自己较劲,我想成为这里最好的眼科医生。所以我接受不了手术失败,也不能接受自己对病人无能为力,我希望我更有能量。当我做不到的时候,病人就会说,我们去北京的医院看看吧,那里的医生更好,即使去了北京,那里的医生和我的诊断一样,病人也不会说许医生医术还是过硬的,不差北京的医生。”
我低声问:“所以,你想去北京发展?”
许斯明说:“三年以后,这里的工作到期,思博小学毕业。”
我一下子笑了,他的话,我懂,我的话,他也懂。
许斯明加重语气:“三年。”
我用力“嗯”了一声。
许斯明盯着我,终于问出那句话:“你能……在北京等我吗?”
我觉得,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你这买的什么葱,怎么这么呛眼睛。”
提着行李离开家那天,我跟我妈说,我以后至少一个季度回来一次。
结果,我妈又说我:“回这么频繁干吗,还嫌自己不够忙吗?给我买机票,没事儿我过去看升旗。”
我和我妈抱了一下,提着箱子下了楼。
楼下,我看到了许斯明和许思博。
我没想到他们会来送我。
许思博跑上来抱住我,哭了。
我哄他:“思博不哭啊,阿姨很快就会再回来的。”
许思博说:“我本来不想来的,我怕我舍不得阿姨,我会哭。”
我紧紧抱着这个孩子,再一抬头,撞上许斯明的目光。
心里,暖暖的。
天,晴了。
回到北京,我约了卢家凯和柳夏梦一起去逛街。
我先去了一趟玩具店,卢家凯问我给谁买,是不是杨大赫的孩子,还问我上礼拜陪他的孩子去国际学校面试怎么样。
我叹了口气:“杨大赫那英语根本不行,苗苗也不行,说让我冒名顶替孩子家长去面试,我本来还挺自信的,我这英语水平当初高考一百三十多呢。结果去了以后,我们灰溜溜走了。”
卢家凯也有点诧异:“那么难上啊?”
我说:“杨大赫也想明白了,不来北京了,我们把教育这事想的太简单了,在北京,不是有钱就可以。”
卢家凯转而就问柳夏梦:“你英语行吗?以后咱孩子能不能上国际小学?”
柳夏梦很得意:“我大学学的就是英语专业呀,专业八级。”
我又震惊了。
柳夏梦总让我震惊。
然后,我挑了一个乐高。
我让服务员包装好,并附上一张贺卡。
我在贺卡上写了这样一句话:“思博,希望你给阿姨搭建一个漂亮的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