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班上其他小朋友的状况她其实并不大清楚,但黎念的事情她知道大概,他比平常小朋友都孤僻阴沉。如果幼时不及时纠正,随着年龄增加可能还会出现其他问题。而且,她也想把黎念当做第一个做心理课题的孩子,更何况对他也比对其他孩子更喜欢。于公于私,都希望他能来领舞。
然而黎念并不是这么想的。
在沈舒微的建议下,最终曲目定的是胡桃夹子。每周一到周四,下午留出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专门负责排练节目。
第一天的时候,沈舒微准时出现,排好队形,用自带的U盘放出音乐,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小豆丁中巡视一圈,回头问顾盼,“男领舞呢?”
顾盼找了一大圈,最后在玩具区找到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里搭积木的黎念。
她知道黎念心里的抗拒,好一会儿,才在他面前蹲下身,轻声说:“黎念,大家都等着你呢。”
小豆丁默默收拾好积木,跟在顾盼身后踱到队伍前站好。
第二天,复制了第一天的情景,只是黎念躲避的地点从积木区变成了儿童滑梯。沈舒微从教室出来,就见到顾盼才把晃着两条小腿儿的黎念从滑梯上劝下来,她抱着肩膀等在一边,看了眼小豆丁,皱了皱眉跟顾盼耳语:“黎家的小少爷?”
顾盼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她禁声。
沈舒微才不管那么多,冷声:“这家的后妈,你还是多考虑考虑。”
黎念已经乖乖回队伍站好,顾盼知道她一向自负且高傲,对艺术绝对不允许有半点亵渎。于是安抚她:“小孩子嘛,别这么认真。”顿了顿,“欸不是,谁要当后妈了!”
第三天,小豆丁干脆没出现。顾盼盯着那个空空如也的位置,出了一会儿神。
监督排练的何老师注意到顾盼的目光,解释,“黎念请假了。”
顾盼回头:“怎么了?”
何老师:“说是发烧。”
顾盼皱眉:“昨天不还好好的?”
左右没人注意,何老师凑过来,压低声音:“顾老师,你来的时间短,可能不知道。这可是个小祖宗,他愿意完成的,做的特别好。他不愿意完成的,谁说都没用。孩子挺聪明,就是……怪。”又投来一个让她自求多福的眼神,“他要是实在不愿意,不用勉强。”
顾盼点头,心里不甘。
小豆丁,不愿意?
还不是被黎恕惯的。
第二天黎念出现的时候,顾盼直接把他叫到身前,神情难得少了丝惯有的亲和,多了些严厉:“黎小念,汇报演出,你是不是不想领舞?”
黎念抿唇不语。
顾盼继续问:“为什么?”
黎念嘟哝:“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那是为什么?
小孩子的心情简单且直,一般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比如不想上幼儿园,多半是因为环境陌生,不愿意离开爸爸妈妈。喜欢吃巧克力,因为巧克力甜丝丝的,很好吃。
至于黎念不想领舞,顾盼猜测,可能是因为害羞,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但他并不是一个害羞的孩子,相反,他的胆量比一般小孩都要大。只是性格偏内向,不爱说话而已。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还想问什么,黎念已经回到座位上继续完成手工。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因为这件事情,让黎念再一次远离自己。打开心扉有多难,失去信任就有多容易。
顾盼觉得,应该跟黎恕谈谈。毕竟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而言,父母才是最好的老师。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相亲的阴影,顾盼连打了一天电话,都没有联系上黎恕。无可奈何之下,趁着幼儿园下课早,她决定亲自去黎恕的学校找他。
十二层的综合楼顶楼,靠里一间是副校长室,五点半的时候,走廊里安安静静,校长办秘书了解了情况,让她先去会客室等。顾盼对着门牌一个个找过去,没找到会客室,倒直接找到了办公室。
叩了三下门,没人应声,门却吱呀打开一条缝。
顾盼想了想,推门进去。
不愧是市里最好的私立大学,黎恕的办公室大的不像话,根据空间分出了办公区和会客区。实木长桌上电脑显示待机状态,看起来人已经离开一阵。一摞文件规规整整的摆在手旁,桌角的日历上被红笔圈出几个数字,下面用小字记录着诸如“会议”、“讲座”一类。
办公桌后是通天书柜里摆满了书,教育类居多,大多是英文原版,甚至还有几本儿童心理学的书,看上去有一些年头。
……海归博士。
顾盼回想起在网上看到过的资料,想象坐在宽大办公椅上办公的黎恕,深色调的装修,衬得他更加沉稳,却又透出些跟他不符的刻板。
嘴角不自觉的带了点笑。
上层的书柜上摆着一组装饰品,金属相框里放着彩色照片,边角都磨破一些,但照片却不蒙尘,看得出是常常擦拭。依稀能辨别场景是海边,满眼白沙碧海,人却拍的很小,甚至分不清是游客还是主角。她踮着脚还想仔细看,身后响起脚步声,她只来得及转过身,门已经被拉来。
黎恕身后跟着两个教授,见到顾盼,都愣了一愣。
顾盼安静站好,考虑到场合,用了个比较官方的称呼,“黎校长,我来是想跟你谈谈黎念的事,”看了看身后两个教授,“你有事就先忙,我……”
黎恕没接话,转身交代了几句,两个教授先一步离开,走之前,又多看了顾盼几眼。
办公室陡然安静,黎恕面无表情绕过她,在办公椅上坐下,又播了个电话。两分钟后挂掉内线,才抬眼看着顾盼,“有事吗?”
顾盼习惯了他这种冷淡态度,此时自然也不计较,把来这一趟的目的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是这样的,幼儿园学期末的汇报演出,已经定了芭蕾话剧。我想让黎念做领舞……”
对面黎恕已经翻开一份文件,看标题是“下学年计划招生章程”,翻到第二页,见顾盼止住话头,抬了抬眼,声音低沉:“我在听,你继续说。”
什么态度?当是下属汇报工作呢?
可作为他儿子的老师,顾盼也不好跟家长发飙,深吸气:“……他这几天的状态不好,我尝试过跟他沟通,但效果不大。”文件翻到第三页,顾盼盯着那截骨节分明的手指,磨了磨牙,“如果方便,你是不是可以跟他谈谈?”
黎恕眼皮都没抬,不置可否,“你想让他领舞?”
顾盼点头,多参加集体活动可以增强小孩子的集体观念,对他也是一种历练和成长。
文件翻到最后一页,黎恕握笔写了些什么,终于拿正眼看她,勾唇,轻笑:“那就麻烦顾老师多费心。”
面前这个男人,总能轻易激发她的火爆脾气。顾盼忍不住怼他:“……这到底是我孩子还是你的孩子?”
黎恕轻飘飘接过话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顾盼气结,脱口而出:“黎念的家庭教师,一节课多少钱?”
“嗯?”黎恕似是不解。
顾盼重复一遍,黎恕想了想,报了个数字。
……是她工资的两倍。
“你这么放心我,不如我去给黎念当家庭教师好了。”带黎念这一个月,她真是拿着卖白面的钱,操着卖*的心。与其这样,干脆当他的私人教师,操两倍的心,拿两倍的工资。
合适。
黎恕还真的认真想了想,撑腮问她,“你会什么?”
“……???”
“芭蕾舞?”
“……”
下课铃声响,黎恕看一眼挂钟,理好文件关了电脑,起身:“顾老师,还不走是等着我送你?”
“……不用。”
黢黑的眼中涌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黎念?”
顾盼眯眼,笑得一派云淡风轻,咬着后槽牙说:“我儿子,我自己想办法。”
这句话说得黎恕眼波微动,片刻,点点头,“那就麻烦顾老师了。”
……说黎念是她儿子,他也不反驳?!
临走时,顾盼突然想到什么,问正从抽屉里拿车钥匙的黎恕:“黎念没学什么特长吗?”
黎恕闻言身子一顿,片刻后直起身,像是忆起什么温柔往事,一贯冷淡的眼角带着些笑:“我妻子说过,孩子最大的快乐就是童年时候的无忧无虑,何必要拿自以为对他好的东西压制他。亲情一旦过分,也会变成压力。如果他有兴趣,自然会让他学。但要是强迫,又有什么意义?这样好的时间,不如让他去感受自己更加喜欢的东西。”
落日余晖尽,透过占据了半幅墙面的玻璃窗照进来,给面前俊朗的男人镀了一层暖意。
这是顾盼第一次听他提起亡妻,甜蜜中带了些酸楚,藏在男人心中最柔软薄弱的地方。如果那个女人能活到现在,也许会拥有很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婚姻吧。
可上帝一向残忍,给了他们那么多的幸福,偏要用一场永远没有办法挽回的离别来收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