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方南回到家时,天已黑了。一进门,保姆六婶看见他一身泥一身汗,脸上脏兮兮的,吓一跳。问:“阿南你是干吗?这么晚才回来?”方南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到水缸旁边,拿起水瓢就喝水。六婶还在问他:“哎呀你这小祖宗,你瞧你这一身汗泥,把衣服脱了,先洗个澡再吃饭!”
这时妹妹方婷从房间走出来,生气地说:“我说嘛,我们伟大的足球运动员回来了,怎样,赢了,输了?”
方南不耐烦地放下水瓢,对妹妹叫道:“走开!这儿没你的事,回房间做你的作业吧!”
“我才不管你呢,谁像你,一天到晚只知道打球,作业不做,功课一团糟,班上有名的落后分子!哼!”说完,转身回房间。
方南听到后一句话,一时怔住了,“慢着,”他叫住妹妹,“谁是落后分子,你说。”
方婷转身,“不是我说的,是你的班主任李老师见到我说的。”
“李老师说的?当真?”方南急了,连忙问:“你怎么认识李老师,她怎么说我的?”
“告诉你,李老师是我的一个同学的姑姑,我和我的同学碰见她,我们就聊起来,我一说我的名字,她就说他的班上有一个叫方南的,是你的什么人,我说他是我哥哥。李老师就说,哎,这个天天想着打足球,学习不认真的淘气精,成绩又不怎么好,你要告诉你妈妈管教他。”
“那你有没有把这事告诉妈妈?”方南睁大眼睛问。
“我告诉妈妈了。”方婷认真地说。
“嗨!你……”方南急得直跺脚,“你,你……,你怎能把这事告诉妈妈?你这个蠢材,唉,蠢材……”
“怎么不能告诉妈妈,”方婷说,“让妈妈教训你一顿不好吗?”
“我改!我改还不成吗?你千万不要告诉妈妈,妈妈在生病呀。”方南懊恼地说。
六婶也走过来说:“你们别吵了,妈妈正在生病,今天她又不舒服,正躺在房间。”
正在这时,房间里转出了方南妈妈的声音:“南南,婷婷,你们别吵了,等一等你们俩到我这里来,妈妈有话要跟你们说。”
“好的,妈妈!”兄妹俩齐声回答。方南不满地瞪了一眼妹妹,转身去洗澡吃饭。
半个钟头后,方南和方婷来到文英的床前。方南轻声叫一声“妈妈”,方婷也叫一声“妈妈你好点了吗?”
文英微张眼睛,看见方南兄妹,合上眼睛点点头,然后由张开眼睛端详着兄妹俩。
方南平时虽然像狮子那样凶猛,但在妈妈面前却像羔羊那样温顺。他小时候,妈妈时时呵护着他,饿了给他吃,摔伤了给他敷药,病了抱着他看病,他在念小学时,妈妈时时教导他认真读书,当他贪玩不做作业时,妈妈就批评他,甚至打他,他知道错时妈妈又鼓励他。60年的大饥荒,家里没粮食了,妈妈从医院饭堂拿来的一点点米饭和红薯,回家就给饥饿的两兄妹吃,看着两兄妹狼吞虎咽,她自己就说已经吃过了,但在医院工作时却昏倒。家里没有吃的,妈妈拖着孱弱的身子,和六婶到山上午挖野菜和其他能吃的植物。看到消瘦而劳累的妈妈,方南流下了眼泪。艰难的饥饿日子终于过去了,在方南的眼中,妈妈是那么亲切和伟大,是他生活的依靠和指路的明灯。
“南南,婷婷,”文英有点吃力地说,“你们都长大了,南南已经14岁,婷婷也已经1岁,都是懂事的年龄了,妈妈应该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们。”
“妈妈你说吧,我会好好记住的”方南说。
“妈妈你想告诉我们什么呢?”方婷急忙问。
“我想告诉你们关于爸爸的事情。”文英慈祥地说。
“啊,我真想知道爸爸的事情了,妈妈你说吧。”方婷赶紧说。
方南接上去说:“我一直在想爸爸的事情,我的同学都有爸爸,可我却没有,我只知道爸爸去世的早,可有的同学对我说,你爸爸是自杀的,真是这样吗?妈妈,请详细告诉我。”
“不,你爸爸不是自杀的,”文英欠身说,“你们的爸爸是个坚强的人,是对凤山有贡献的人。”于是,文英就用缓慢的语调,含着悲壮与自豪的情感,向自己的儿女陈述丈夫短暂而悲壮的一生。她先讲振杰的身世,讲他出身教师的家庭,在抗战时投笔从军,在和日寇的战斗中负过伤,在陆军医院和自己相识相爱,婚后在香港跟随地下党人到凤山参加革命,接着讲到游击队的艰苦的斗争生活,讲到黎岗血案的壮烈牺牲的烈士和丈夫的英勇突围,然后讲到11年前那一个难忘的凄惨的夜晚,振杰被人陷害致死,冤案仍未澄清。当文英在讲述往事时,方南的眼中已经饱含泪水,他的血液在沸腾,思想在激烈地旋转着,好像有很多话要脱口而出,但又好像咽喉梗着一块石头,一句话也没能涌出喉咙。
方婷听着听着,忽然“哇”一声哭起来,“爸爸,爸爸,我想你!”然后伏在妈妈身上哭起来。
方南猛然站起,大声说:“妈妈,爸爸是被人陷害!究竟是谁杀害爸爸?是谁?我知道是哪一个凶手,我要与他拼命,也要为爸爸报仇!”
“别激动,要冷静,”文英劝着儿子和女儿,“我听县组织部的冯部长说,县里已经组织了专案调查组专门调查爸爸的死因,也涉及到黎岗血案的调查,已经有了一些线索,虽然还没有结果,但总有一天真相会水落石出的。”
“妈妈,我们该怎么办,怎么才能为爸爸讨公道?我们要做些什么?”
“南南,婷婷,你们要懂事,”文英望着脸上挂着泪水的儿女,“你们想,爸爸的一生奋斗为了什么?他的死又为了什么?”
方南忽然给这一个问题难住了,爸爸为了什么?自己没有想过。
“一个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你爸爸如果为自己过一个安稳的日子,就不会从香港来凤山。”文英说,“只有为社会,为劳苦大众,为自己国家和民族贡献自己生命和能力的人,才是有价值的人,才是活得有意义的人,才会受到社会尊重和民众的敬仰,你们从爸爸的一生中,不是可以看到这一点吗?”
方南听到这里,思想如破开乌云见到太阳一样,豁然开朗,他向妈妈点点头说:“妈妈,我明白了,我要做一个像爸爸一样的人!”
“那好,妈妈支持你,”文英说:“但是要做一个像爸爸那样的人就首先要做什么?”
“这……”方南又一下说不出话来,“首先要干什么?”
“首先要有知识,对不对?”文英开导他。
“啊,我明白了!”方南站起身,他醒悟了,原来妈妈兜了一个圈,并没有批评自己贪玩和学习松懈,“妈妈,请你放心,我一定改正缺点,做一个好学生,不辜负妈妈的期望!”
文英笑了,望着兄妹俩,她眼中含着泪水。忽然,她猛然咳嗽起来,接着又连续咳嗽着,兄妹俩连忙上前扶着妈妈,他们看到妈妈吐出来的竟是鲜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