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食堂里的工作人员将两个盒饭送了进来,看到两个地位相差玄虚的人正认真而平等地讨论问题,他感到很奇怪,目光在张修远身上停留了一会后才离开。
张修远侃侃而谈道:“如果说第二条的麻烦来自于外部捣蛋,那么第三条的麻烦则来自于工厂内部。表现在两个主要的方面:第一,现任领导肯定反对领导班子大换血。改组的阻力巨大,也许换血还没开始,我们乡政府的领导就得更换了。第二个方面就是职工们的反应,他们会不会同意优良资产剥离很难说,因为罐头厂的优良资产有限,一旦剥离罐头厂就成了人人不想理的臭狗屎。所有人都明白不良资产多就意味着剥离之后下岗工人多。如果那些下岗工人感到政府对他们不公平,他们很可能大吵大闹,这一条就很可能因为政府担心社会稳定而是该方案夭折。”
牛得益先点头,但随即摇头,看出张修远的目光很迷惑,真弄不明白他是孩子还是一个政界、商界老手。他心里感叹道:到底是重点大学的大学生啊,想问题就是不同一般。
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不仅仅是大学生,而且还拥有前世几十年的记忆。
等回过神来,牛得益说道:“你说的初一听有道理,但与国家整个大环境联系起来,觉得这一条的问题你想象得太严重了一些,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搞国有企业改革,企业领导免职的多如牛毛,下岗的工人更是成万成十万成百万地下,乱子是有,但真正酿成大事件的不多。而且这一条与最前面那条,也就是破产拍卖相比,显然更能反映出我们乡政府的积极性,更能体现我们的工作能力。小张,你觉得呢?”
说话的口气完全变成了相互讨论了。
张修远没有受宠若惊的任何表现,依然笑着说道:“到底是牛书记,真是一心为公啊。如果是我,干脆一卖了之。”不过,他的心里真正有了一点小小的感动:虽然牛得益的出发点未必就是真的为了罐头厂、为了罐头厂的职工、为了国家,也许只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作想,但他毕竟没有避重就轻,而是在努力挽救。
牛得益吃着饭菜,咽下去后说道:“小子,你别给我戴高帽子。你今天给我戴了好几顶高帽子了,差点被你拍马屁拍得不知东南西北。你说,如果让你全面主管罐头厂改制的事,你会同意吗?当然,我不是派你去当厂长,你现在还挑不起这副担子。”
虽然称呼又从“小张”回到了“小子”,但此“小子”非彼“小子”,语气比之前亲近得多。
张修远一愣,想不到牛得益这个老狐狸敢这么做,虽然不是让他担任厂长之职,但让他主管这项工作,他所冒的政治风险还是很大的。
出于想跟牛答应交好的目的,张修远笑着说道:“只要你敢派我去,我就敢当这个马前卒。不过,有些话我得说在前面,我很不看好对罐头厂进行改制,无论将来它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希望牛书记不要把功劳或过错放在我身上,我只求平平安安。实际上我一个小兵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失败后最大的板子还是会落在你们身上。”
“看你才多大的年纪,说话怎么就这么暮气?行,我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不找你的麻烦。”接着,牛得益难得地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不瞒你说,我心里也一直是主张将这个包袱采取断然措施一下卖掉。可自从注意到你今天的动作,我觉得似乎还有第二条路可走。我现在倾向于走改制的路,再说这也是县里最希望看到的。明天我就去县里,把乡里的思路跟他们说一遍,争取为你取得一柄尚方宝剑来。真要改制成功,你就是最大的功臣,好处断然不会少了你的,失败了,谁会追究你一个毛头小子的责任,你就放心干吧。”
张修远说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再不干就对不起你牛书记,对不起组织的信任。但我还是希望无论是县里还是乡里都不要过多的插手具体的改制工作,只要有婆婆插手,我就甩手不干。”
“你这小子揽权力的心不小啊。行,我现在就同意你的这个约法三章。”牛得益用筷子点着张修远的脸说道。
张修远心里却感叹不已:看来蝴蝶的翅膀还是扇动了,自己几次三番想让其恢复原来的轨迹都不行。拿这个罐头厂试试自己前世的那些经验、阅历也好,真要成功了,将来干脆直接经商。无论将来那件设备引进的事结果如何,自己都可以让父母过上富裕、悠闲的生活,可以远离曹卫平等龌龊的人,这不也是一条很好的出路吗?
想明白这些,张修远心里释然了:既然历史有可能改变,那就顺其自然吧。因为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从自己重生的这一刻起,历史就已经不是原来的历史了。在小的方面讲,自己家和曹卫平家、袁石开家的关系就与前世的有很大不同,三方矛盾的种子以前提前种下,父亲在国外已经得到了自己的提示。前世发生的设备引进所引发的事,这一世也许不会发生,就算发生也未必是前世的结果。从大的方面讲,自己已经将明年发大洪水的事透露出去,只要那篇文章能进入有关部门、有关领导的眼里,98年大洪水所造成的惨剧也许就可能减轻一些。至于这次罐头厂的事,未必就没有一个新的、更好的途径?怎么说自己前世也是一个经商的好手,将这个工厂带出困境也许不难。既然人家能在这里建一个矿泉水厂发财,自己不也可以依葫芦画瓢吗?真要带着罐头厂腾飞起来,好处显然是显而易见的。
想到经商,张修远的思维一下飞到了国外:正在肆虐东南亚的金融危机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己能不能也分一勺羹?我没有资金一时也不能出国,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
……
看着两个人从包厢里笑呵呵地出来,除了舒安民,其他人的眼珠子都快惊掉了:这小子到底走的是什么狗屎运,犯了这么大的错误,鼓动工人造厂领导的反竟然啥事没有,还被牛书记看重?真是邪门,运气太他妈的好了!
张修远自然无视这些嫉妒、惊奇的目光,他不断地搜索脑海中两世关于罐头厂的记忆资料,力图找出一个妥善的办法出来。
短短的时间里,他认为还是不以自己出面为佳,自己站在幕后操作远比站在前台获利更多、风险更小。而站在前台的人,他计划还是用田镇武为好,虽然田镇武未必就是经营企业的高手,但他的眼光至少比现任厂领导的眼光强,敢于压下全家财产来建厂,说明他的胆子大,绝对不会像现在的厂长吴劲书一样除了为自己捞钱,其他事都是碌碌无为。
矮子里面选将军,无论从哪方面讲,田镇武都比吴劲书强得多。
想起田镇武交给他的承包建议书,张修远立即朝吉普车跑车,刚才下车匆忙,公文包还放在车上。
等他跑到吉普车那里时,公文包正静静地躺在副驾驶的椅子上。姓郭的司机肯定是吃饭去了,吉普车里没有人,陈旧的车门也没有锁死。
他拉开车门取出公文包,可打开一看,眼睛不由一阵发直:里面的文件竟然不翼而飞,包里空空如也,连圆珠笔都不见了踪影!
张修远将空公文包往座位上一扔,狠狠地踢了车门一脚,骂道:“操,哪个王八蛋偷了这些资料?”
虽然将这份建议书拿回来有敷衍田镇武的意思,也是阻碍他收购罐头厂部分优良资产的意图,但看到有人偷走文件,张修远还是气愤异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