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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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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玉琴伤心起来,泪水止不住滚滚而出。朱怀镜为她擦着泪,安慰她。玉琴哭了一会儿,又说了起来:“我妈妈死的时候才四十岁。她是积郁成疾,慢慢气死的。我是望着我妈妈死的,我伏在妈妈身上,感觉她的手慢慢凉起来。那年我才十六岁,高中还没有毕业。妈妈好像知道自己很快就会离开我,总把我当做大人,交代一些我不明白的事情。她说不能轻信任何男人,不要轻易把自己交给男人。妈妈死了,我勉强念到高中毕业,不再上学了,就在这个小旅社招了工,算是顶妈妈的班。我开始明白妈妈讲的话了。我觉得世上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成天有男人惹我。我的性子不像妈妈那么柔弱,谁惹得我烦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有个男人叫我拿啤酒瓶子砸破了头。别人就说我还不是同娘一样,只是假正经。这些年我就是这么同男人斗过来的。现在想来,毫无意义,只是让自己的性子都有些变态了。慢慢地,凡是知道我的,再没有人在我身上打主意了。我知道这大酒店有人背后叫我老尼姑。是啊,老尼姑,我的确老了。女人一接近三十岁,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朱怀镜端起玉琴的脸,吻着她的泪,说:“不老不老。你不要想这些,反正我喜欢。”

玉琴像是没听见朱怀镜的话,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说:“我原以为我这辈子不会有正常女人的感情和生活的。再没有男人睬我,我也不稀罕男人。我告诉过你,我的确有些古怪了。我家里的电话,原先常常是扯断了的。晚上回来,总一个人忧郁地坐着,心情灰得很恐怖。我总想这会儿要我干天底下的任何坏事我都敢干。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把沉溺于这种可怕的心情当作一种享受。我想象自己是一个令人可怕的幽灵,在天昏地暗寒风呼啸的荒原上飘荡。可是一到白天,我又得换上一副笑吟吟的面孔,同人逢场作戏。没有人知道我的孤独和痛苦,我想我会疯的,有朝一日会疯的。”

朱怀镜搂紧了这个可怜的人儿,说:“不会的,你再也不孤独了。我会永远守着你,让你开心,让你快乐,让你……”

玉琴不等朱怀镜说下去,用手封了他的嘴,又说:“见到了你,我就开始做梦了。我克制不了自己,就成这样了。我一边走向你,一边问自己,这是为什么?我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只是感到自己太荒唐,太荒唐。直到自己夜里不再孤独,不再恐惧,直到自己对你有了思念,胸口有了一阵一阵的痛,我才知道,也许我这是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原来我怕自己真的变疯。可当我明白了这一点,同时又知道自己这辈子只能在梦里了。那天袁小奇只是把我心里不愿想、口上不愿讲的事说破了。”

朱怀镜心里很尴尬。对怀里的女人,他不可能有太多许诺。他只能说说爱她守着她之类的话,而这些话有时候会很空洞。他不可能失去他的家庭,这家庭不仅有他的爱妻、爱子,这家庭还支撑着他的名誉、体面、地位,这家庭还牵扯着复杂的社会关系。同玉琴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不让自己去想清楚这些事情,他愿意这么醉醺醺地过。偶尔想起这事了,他也会心里发慌。但他只是抬着头,使劲晃几下就了事啦。

玉琴说:“今天见了她以后,真的勾起了我的痛苦。这使我不得不想想这事了。可这事是个死结,要我想通是不可能的。我平时也不是没想过,但没有今天这么想得真切。平时,我们两人很开心的时候,我会突然感到一股死冷死冷的感觉直蹿我的胸膛,让我胸闷气塞。只是怕败了我们的兴致,我一直没有流露。怀镜,你说这事怎么办?”

玉琴这一问,朱怀镜感到害怕了。能怎么办?他不可能怎么办啊!他没有话回答她,只是不停地吻她。玉琴也响应起来,一会儿使劲吮着他的嘴,一会儿吐出舌头让他衔着。吻着吻着,玉琴又流起泪来。朱怀镜受了感染,也泪如泉涌了。近来他常常萌生想哭泣的感觉,今天终于流泪了。两个泪人儿在床上翻来覆去,吻得气喘了。玉琴突然狂野起来,爬到朱怀镜身上,发疯似的吻着他,一边吻一边呜呜地哭。

“玉琴,玉琴,别哭了,我永远是你的爱人!”朱怀镜轻轻拍着玉琴。

玉琴停止了亲吻,说:“怀镜,别说得那么远了。人同谁开玩笑都行,就是不能同时间开玩笑。时间可以验证一切,也可以改变一起。就算你现在离开我,我也不再觉得枉此一生了。”

朱怀镜忙说:“玉琴你别这么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玉琴叹道:“我问你这事怎么办,你答不上来。我不怪你,也不指望你有什么回答。其实我问你也只是想问问而已,这同问天问地一个意思,不希望有答案。人在无可奈何的时候都会这样的。记得你开导我的话吗?如果我们求的只是花,花就是果。怀镜,我真的放不下你了,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我也把你当作唯一的亲人了。只要你心里真的装着我,我不在乎天天同你厮守在一起,也不在乎有没有肌肤之亲。我只要想着有你这么个男人,爱着我,疼着我,我就不再孤独了。”

听了玉琴这话,朱怀镜满心羞愧。玉琴刚才问他这事怎么办,他生怕她提出非分的要求来。没想到玉琴竟是一个如此不寻常的女人!也许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这么些年一直拒绝着男人,到头来却成了一个真正的情种!朱怀镜在心里谴责自己,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善待这个女人。

吃了晚饭,朱怀镜回房间看看新闻,见天色黑了下来,就起身准备去玉琴那里。刘仲夏正好来他房间闲聊,就同他开玩笑,说他一天也舍不得老婆,天天晚上回去。他就笑笑,说:“哪里哪里,只是挑床,在外面睡不好。”刘仲夏就说:“是啊,在老婆肚皮上睡是要安稳些啊。”

朱怀镜下了楼,走到大厅外面,无意间看见有辆小车是乌县牌照。再一细看,见是张天奇的车。心想张天奇原先来市里办事都会找他的,这回怎么不见他找呢?他想起那天方明远问起张天奇这人怎么样,就猜想这张天奇同方明远搭上线之后,可能就直接找方明远同皮市长联系了。便想这张天奇也有些过河拆桥的味道了。他想了想,就回到大厅,去总服务台查了下,果然是张天奇来了,昨天到的。

他径直上楼,去了张天奇那里。心想你不找我,我偏要找你。一敲门,张天奇问声哪一位,就开了门。

“啊呀呀,是朱处长!请进请进。”张天奇忙双手迎了过来,拉着朱怀镜往里面请。

朱怀镜说:“我刚从政府院子过来,在外面看见您的座车,想必一定是您来了。知道父母官来了,不来看看,不行啊!这段我们在这里搞《政府工作报告》,已进来快两个月了。”

张天奇说:“是我失礼啊!我一来就找您,找不到。原来您躲到这里写大报告来了。”

朱怀镜疑心张天奇讲的是推脱话,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有找过他。张天奇很是客气,倒茶递烟忙个不停。朱怀镜喝着茶,笑容可掬,含蓄地说:“张书记,皮市长对您印象很深哩,多次问起我。”朱怀镜没有明说皮市长对他印象怎么样,也不说皮市长问了他些什么。其实皮市长什么也没问。

张天奇忙说:“还靠您老弟在皮市长面前多说话呀!”他说着身子就朝朱怀镜靠了靠,两人显得亲近多了。张天奇也老练,并不问皮市长对他的印象到底怎么样。

朱怀镜问:“这回张书记来是办什么大事?”

张天奇说:“还是高阳水电站的事。托您帮忙,市里这边是差不多了,还得赶北京去,要争取进明年国家计划笼子。”

朱怀镜叹道:“唉,现在跑个项目,不容易啊!什么时候动身去北京?”

张天奇说:“打算明天走,中午的飞机。上面多有些您这样从基层来的同志就好了,知道下面办事的困难,多为下面着些想。也不是我们说的,现在上面有些人办事,不像话啊!”

两人感叹会儿,张天奇说:“你今天就是不来,我也要想办法找到您的。还有事要您帮忙哩。”

朱怀镜问:“什么事?只要做得到的,乌县的事,不就是我自己的事?”

张天奇说:“是这样的,我们学习外地经验,选了一批各方面素质都不错的女孩子,作为我们县里的信息员,派她们到上级机关一些领导同志家里做家庭服务员。信息员的工资我们县里发,领导同志愿意再补贴一点也行,不补也无所谓。她们一边为领导服务,一边为我们县里联系项目、资金什么的。她们在领导身边,联系起来方便些。”

朱怀镜听了,总觉得这一招有些旁门左道的意思,却不好说什么,只问:“外地采取这个办法,效果如何?”

张天奇显得兴致勃*来,说:“好得很啊!外地有叫她们联络员的,有叫情报员的。我们就叫信息员。天地这么大,到了上级机关,特别是到了北京,哪个还晓得天底下有个乌县?人都是有感情的,你自己有个人在领导身边,情况就是不一样。所以我们下决心学习外地这个成功经验。外地派的联络员还有这种情况,有些领导的夫人不幸过世了,这些联络员常在他们身边,有了感情,最后就嫁给领导做夫人了。这样一来,对本地的支持就更大了。当然这是个别情况。”

朱怀镜见张天奇很得意这个举措,只好附和说:“这个办法的确不错。你张书记是敢作敢为,尽是新点子啊。”

张天奇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学人家的经验啊。还要麻烦你。我这次带了些信息员来,在市里安排了一些,现只有皮市长和柳秘书长家的还没有送去。这两位领导出差了,一两天回不来。我这里又不能再等,明天一定要赶北京。给北京也带了一些去。正好这次县里驻荆都办事处新换一个主任小熊,情况还不太熟悉。我想到时候这两位领导回来了,还请你带着小熊一起去送一下信息员。”

朱怀镜见只是帮这个忙,马上爽快地答应了。这时张天奇的秘书小唐敲门进来了,见了朱怀镜,恭敬地握手问好。又说两位领导说话,我就不打搅了。张天奇交代说:“你去叫小熊,让他带皮市长和柳秘书长的家庭服务员来,见见朱处长。”

一会儿,小唐就带着他们来了。小熊像是见了老熟人似的握着朱怀镜的手,叫朱处长好,以后请多关照。两位姑娘年纪不大,都很水灵,显得有些害羞。张天奇对两位姑娘说:“这是朱处长,是自己家乡调来的领导。今后你们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他。你们到了领导身边,就要听领导的话,服从领导的安排。希望你们努力工作,做出成绩,为家乡建设做出自己的贡献。”两位姑娘不太敢抬头,只是点头称是。交代完两位姑娘,张天奇又对小熊说,要他随时同朱处长联系。

朱怀镜看看手表,对小熊说了声我们随时联系,就起身要走。张天奇让小熊和两位姑娘先去,再对小唐说:“你去叫司机,取一箱秦宫春,给朱处长送去。”

朱怀镜忙说:“别客气,算了吧。”

张天奇说:“是你在讲客气呀!家乡又没有别的好东西带给你,就只有这秦宫春还稍稍可以拿得出手。特别是你搞材料的,服用一下秦宫春,可以提神,蛮好哩!”

不一会儿,小唐同司机小李就来了,问是不是下去,朱怀镜就同张天奇握手。张天奇就说:“对不起,我不送了,等会儿还有人来。”

下了楼,朱怀镜说:“你把车开到龙兴大酒店去吧。我做个人情,把这秦宫春送给我一位朋友算了,我不服这个。”小李就笑笑,说:“朱处长年轻啊。”

朱怀镜只淡淡地说声哪里,没有笑。秦宫春口服液是乌县制药厂依古方开发的营养药,这几年正热销。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实际上就是一种*。心想张天奇给人家送*可以做得一本正经,这样的人在官场上必定大有出息。

车到玉琴楼下,朱怀镜下了车。小唐从后备箱取了一箱秦宫春,说让他来搬进去。朱怀镜说谢谢了,还是他自己来。他让小熊和小唐回去算了,他过会儿自己去宾馆,反正不远。

朱怀镜搂着一箱秦宫春,不好开门。本想敲门的,又怕惊动对门单元的人出来看,只好一脚将纸箱倚在门上,一手去开门。开了会儿锁还没打开,玉琴拉开了门。朱怀镜就吐了舌头做鬼脸。进了门,玉琴问是什么好东西,朱怀镜一脸神秘,说:“张天奇送的,秦宫春。”玉琴把脸一红,抿着嘴巴笑了。朱怀镜见玉琴这样子,就料得她也听人说起过秦宫春。她在饭桌上的应酬多,如今饭桌上的话题,除了男女之事没有说的。他就有些不好意思,腼腆而笑,说:“张天奇硬要送,我就只好拿了。其实,其实我哪用这个?”

玉琴脸越加红了,说:“你当然啦,你雄壮得很哩!”

玉琴见朱怀镜真的不好意思,只把秦宫春往角落一放就不管了。她便说:“你拿来我喝?这可是男人喝的啊!”她说着就去开了箱子,拿出一盒,启开一支送到朱怀镜手上。朱怀镜鬼里鬼气地瞟了玉琴一眼,拿着秦宫春吸了起来。

玉琴问起朱怀镜四毛打工的事,是不是就让他来龙兴,做保安或是做服务员都行。朱怀镜想想,说还是算了,他不是做这事的料。玉琴见这样,也就不多说了。朱怀镜其实有所顾虑。心想要是让四毛来龙兴做事,他又常来这里,难免没有碰上的时候。再说让四毛在龙兴做事,说不定哪天他就知道获赔了多少钱。他想还是让行政处处长韩长兴帮个忙算了,他那里要的是临时工。

他正凝着眉想这事,玉琴却说:“怀镜你别动!你这样子好深沉,我替你拍个照吧。”朱怀镜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自己满肚子鬼主意,却让玉琴看出深沉来了。可见所谓摄影艺术,其实很滑稽的。玉琴真的取了相机来,非要他摆出刚才的表情不可。朱怀镜只好依了她,靠在沙发上作深沉状。玉琴拍完了,又说:“我要把我俩在一起的生活记录下来,让我以后好好受用!”玉琴说罢兴致盎然,一定要这会儿同他一块照个合影。她便取了三脚架来,把相机架好,对着朱怀镜调镜头。调好了,她举手说别动,便飞跑过来,偎进他的怀里。相机就咔嚓一声自动拍摄了。玉琴后来便常这样即兴为两人拍照。朱怀镜便想女人再怎么着,都脱不了孩子气。

次日下午,朱怀镜打了方明远手机,知道皮市长回来了。他便把张天奇托的事大意说了。方明远说:“这会儿正忙,是不是等会儿再联系?”朱怀镜说:“我干脆过来一下。”

朱怀镜去刘仲夏房间,说:“我过政府去一下,方明远打电话来,说皮市长有什么事找我。”

听说皮市长找,刘仲夏重视起来,说:“好好,你去吧。你叫小陈送送你吧。”小陈是处里的司机。朱怀镜就叫了小陈,开车回政府大院。到了办公楼,朱怀镜让小陈在车里等着。小陈是个只认一把手的人,让他在车里等,神色就有些不快。朱怀镜只当没看见。他先碰见行政处处长韩长兴,就说:“韩处长您好。您等会儿在办公室吗?我过会儿来看您,不打搅您吧?我到楼上去一下,皮市长有事找我。”

韩长兴笑笑,说:“朱处长莫客气莫客气,难得您有空来坐坐啊!我恭候!”

朱怀镜说声等会儿见,就上二楼去找方明远。一进门,方明远就朝他笑着点点头,又用嘴巴努一下里面。朱怀镜会意,知道皮市长正在里面,就笑着轻手轻脚进来了。方明远示意朱怀镜坐下,再轻声说道:“这事原来张天奇同志和我联系过,我请示了皮市长,皮市长同意了。他家原来那个保姆正好生病了,皮市长就让她回去了。”

朱怀镜就为张天奇卖个人情,说:“天奇同志本想等到皮市长回来的,但上北京的事也紧急,就托了我。”

方明远说:“那就麻烦你晚上在荆园等等我,我俩一起去一下皮市长家里。”

朱怀镜求之不得,却不想表现得太没见过世面,就说:“好吧。您晚上七点半就到那里行吗?我今晚还得加班。”

方明远说:“行行。唉,您也是太忙了。”

朱怀镜笑笑,说:“吃这口饭,没办法呀。”

事情说好了,两人一时找不到别的话题,只是相对着干笑。朱怀镜拿眼睛睨一下里面,就起身告辞。方明远点头会意。皮市长在里屋办公,两人不便多说什么。方明远起身送朱怀镜到门口,忽然记起奇人袁小奇的事,就说:“怀镜,你介绍的那个奇人,我向皮市长也汇报了,他说最近看有没有空,安排个时间见见他。”

朱怀镜就激将方明远,说:“这都在于您安排。您安排好了,通知我,我马上带他来。”

方明远摆手笑笑,轻声说:“哪里哪里,我怎么可以安排领导?”

两人这就握手而别。朱怀镜下楼,去了韩长兴办公室。韩长兴说声贵客,忙起身倒茶。朱怀镜说:“别客气,坐坐就走,不喝茶了。打搅您办公不好哩。”韩长兴客套着,照样倒了茶。

朱怀镜端着茶抿了一小口,啧啧道:“好茶好茶,您行政处就是不同,茶也高级多了。”

韩长兴只是谦虚,玩笑说:“哪里哪里,不同您办公室一样的茶?我们行政处可不敢搞特殊化啊!”

两人客气一会儿,就说起了老乡间的体己话,语调自然而然低了下来。韩长兴说:“皮市长很看得起您,您常在他身前左右,可要为兄弟多说说话呀!”

朱怀镜把身子往韩长兴这边一靠,轻声说:“相互关照吧。这里乌县老乡,就我们俩,我们不相互关照行吗?”

韩长兴叹了声气,很是无奈的样子,说:“明眼人心里都清楚,现在都是老乡帮老乡,同学帮同学,战友帮战友。各个单位,各个层次,都有不同的圈子。你进入不了人家的圈子,你就是有登天的本事也枉然了。不是我充资格老,我来办公厅的时间比您长,看得太多了。你有意见也好,有看法也好,都不可能让现实改变。有看法你还不能提,只能装傻子,装哑子。没有人同你摊在桌面上来讲道理。眼看着许多无德无能的人上去了,你还只能说领导慧眼识才。”

朱怀镜不想把这话题说得太深入了,就说:“我俩心知肚明就行了。正是您说的,不要多说。我相信您我都不是等闲之辈,要紧的是沉住气,伺机而动。”

韩长兴敬佩道:“朱处长高见。您到底是在下面当过领导的,这方面比我会处理些。”

两人说了一会儿,朱怀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韩处长,我还有个事情要请您帮忙哩。”

韩长兴豪爽道:“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只要做得到的,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朱怀镜说:“这事在您也不是个大事,在我就没有一点办法了。我有个表弟,是个泥工,手艺不错。他想到荆都来找个事做。我同这方面没联系,哪里去给他找事做?我想机关常年都有人搞维修,可不可以安排一下?”

韩长兴略加沉吟,说道:“这个好办。不过跟你说实话,我这里临时工太多了,又都是关系户,只有进的,没有裁的。多也不多您表弟一个人,叫他来吧。”

朱怀镜就说:“那就谢谢您了。我们改天再深聊吧。皮市长交代个事情,我得马上出去一下。时间也不早了。”

韩长兴不便问是什么大事,只拉着他的手,意味深长地紧紧握了一下,笑容也别有文章。

朱怀镜出来上了车,小陈笑着说:“什么大事情,让皮首长做了这么久的指示?”

朱怀镜听得出,小陈虽是玩笑着,口上也只是烦皮市长啰唆,实际是等得不耐烦了。他觉得没有必要同小陈在面子上过不去,但也不能让他太放肆,就玩笑着说:“小陈呀,你也在政府工作这么多年了,连起码的纪律都不懂?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呀。”

小陈毕竟碍着朱怀镜是副处长,忙赔笑道:“对不起,领导批评得对。”

回到荆园,已快到晚饭时间了。朱怀镜给乌县驻荆办的小熊挂了电话,要他晚上七点半以前赶到荆园宾馆大厅等候。小熊说那两位姑娘还住在荆园,他到时候带她俩去朱处长房间。朱怀镜觉得不妥,就请他告诉了两位姑娘的房间号,再约好七点半大家在那里见面。

刚挂完电话,刘仲夏来了,随便问道:“皮市长有什么事找你?”

朱怀镜只好含糊道:“皮市长私人一件事。”

刘仲夏也就不好再问了,口上哦哦了两声。他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就同朱怀镜一同出来,并肩下楼去吃饭。朱怀镜想自己刚才无意间敷衍刘仲夏,倒是恰到好处。他说是皮市长的私事,既免除了支支吾吾的尴尬,又显得他同皮市长关系很近。

吃过晚饭,朱怀镜回房间等候方明远。刘仲夏去房间洗了把脸,就过来同朱怀镜闲扯。两人说的些话当然都是无关紧要的,但朱怀镜感觉到的内容却很丰富,也耐人寻味。这次进荆园两个月了,刘仲夏很少过来闲扯,一般都是朱怀镜有事没事去他那里闲坐一会儿。可今天一个小时之内,刘仲夏就来他房间两趟了。朱怀镜猜想,肯定是他说给皮市长办私事,让刘仲夏对他刮目相看了。谁都清楚,领导能把他的私事交给你办,说明你在领导心目中的位置也就差不多了。

两人闲话着,就快七点半了,方明远敲门进来了。刘仲夏忙恭敬地起身握手。方明远也很客气,说:“刘处长你们太辛苦了。”他同朱怀镜却只随便拉一下手,显得他俩的关系非同一般。方明远的到来,无意间照应了朱怀镜的谎言,刘仲夏确信皮市长真有私事托了他。

刘仲夏笑脸灿烂,向着方明远说:“您天天随着领导东跑西跑,也辛苦了啊。”

方明远谦虚着,玩笑道:“我只是体力上辛苦些,只能算是简单劳动。您刘处长这是动脑子,可是高级劳动啊!”

玩笑一会儿,方明远看看手表,对朱怀镜说:“怎么样?”

朱怀镜说:“我们走?”

刘仲夏见他两人说话神秘兮兮,像是黑话,只好莫名其妙地笑。方明远就说:“皮老板有个事情,要我们俩去一下。”

刘仲夏听了,不由自主地望了朱怀镜一眼,笑着说:“好好,你们去吧。”

三人一同出了房间,朱怀镜拉了门。方明远又同刘仲夏握别。刘仲夏关切道:“要车吗?”

方明远说:“有车,有车。谢谢,谢谢!”

刘仲夏就自嘲道:“我自作多情啊,方首长哪会没有车?”

三个人在走廊里一齐笑了,挥手而别。

朱方二人去两位姑娘的房间,小熊和张天奇的司机已等在那里了。朱怀镜朝司机笑笑,司机就十分感激的样子,说:“张书记让我专门留下来,为两位领导服务啊。”

小熊招呼朱方二位先坐一下,两位姑娘倒了茶。方明远示意把茶放在茶几上,就眼睁睁望着两位姑娘。姑娘们不好意思,手脚不自然了。小熊见两位姑娘很窘,就介绍说:“这位是朱处长,你们见过的;这位是方处长,皮市长的秘书。”又指着两位姑娘,说:“这位是小马,我们安排她为皮市长家服务。这位是小伍,我们安排她为柳秘书长家服务。”

方明远再仔细一看,说:“好好,不错不错。”

这两位姑娘给朱怀镜的印象都不错,人很标致。今天再一细看,就见小马比小伍更俏一些,小伍的腰身略嫌粗了点。心想张天奇办事真有意思,给领导物色家庭服务员也来个三等九级。

朱方二位总是望着两位姑娘,惹得小熊和司机也来打量她们,一时竟没有人说话。两位姑娘把头埋得更低了。方明远见状,就说:“你们去了就放心大胆工作吧。皮市长和柳秘书长都很随和的。有什么不懂的,问问领导或是他们家里的人,都可以的。要是有什么不习惯,不适应的,或是有什么想法,可以同朱处长讲,也可以同我讲。只是不要同别人讲,这是纪律。你们不同,是你们县委、政府派来的,素质高些,就应在纪律上对你们有个约束。这个道理,我想你们是知道的。”

两位姑娘应道:“我们知道,谢谢方处长指点。”

朱怀镜听两位姑娘回话的样子有些生硬,就像不太熟练的演员在背台词。心想她们在县里一定接受过礼仪训练,只是还不太自如。

方明远说:“那我们就走?”两位姑娘就收拾行李。小马拿了件衣往卫生间去,朱怀镜觉得站在这里不便,就说:“你们快点下来吧,我和方处长在下面等。”

朱方两人出来,方明远开朱怀镜玩笑,说:“我看你望着两位姑娘,眼睛都不打转了。”

朱怀镜便回敬道:“你还说我?我发现你看着她们,嘴都张大了。”

方明远就朝朱怀镜肩上擂了一拳。

两人在下面等了一会儿,小马她们就下来了。小熊让司机打开小车后备箱,搬了四箱秦宫春,说是给皮市长、柳秘书长、方处长和皮市长司机的。方明远叫向师傅开了后箱。向师傅是皮市长的司机。朱怀镜对小熊说:“柳秘书长的先莫拿过去,还是放在你们车上吧。”小熊和司机搬着秦宫春的时候,小伍就把下巴抵在小马的肩上,很不好意思似的。小马老练些,只当没什么事。朱怀镜眼尖,一见她俩那样子,就明白她们也知道秦宫春是做什么用的了。

东西装好了,方明远说走吧。朱方二人坐皮市长的车,小熊带着两位姑娘坐他们自己的车。

一会儿就到市政府院子了,方明远说:“怀镜,你叫小熊他们就在外面等,我俩带小马进去就是了。”

朱怀镜说:“是不是让小熊也去一下?他刚当这个驻荆办主任,想熟悉一下领导同志。”

方明远说:“还是算了吧。这人我们还不太了解。他以后有事要找皮市长,你让他先同我联系吧。”

“好吧,我同他说。”朱怀镜说。

到了皮市长家门前,朱方二人下了车。小熊和两位姑娘也下了车。朱怀镜过去把小熊拉到一边,说:“小熊,你今天就不进去了算了,人去多了不太好。今后你有事要找皮市长,就先同我联系吧。”小熊点点头,表示感谢,又过去同方明远握握手,打个招呼说:“方处长,对不起,我就不进去了。”

朱方二位就领着小马去了。向师傅搂着一箱秦宫春走在后面。一敲门,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位小伙子,叫道:“方处长好。”方明远一边进屋,一边介绍说:“这是朱处长,这是皮市长二公子,皮勇。”皮勇就同朱怀镜握手道好。向师傅却不用皮勇招呼,搬着纸箱子就进里屋去了,像他自家的人。

皮勇招呼几位在客厅坐下,倒好了茶,就叫:“爸爸,方处长他们来了。”

皮市长应了声,一会儿就从书房里出来了。皮市长穿着睡衣,一看就是刚洗过澡,头发油光水亮。皮市长同大家一一握手,口上好好着。坐下之后,皮市长看了眼小马,说:“小姑娘蛮精神嘛!贵姓?”

“免贵姓马。请皮市长多批评。”小马红着脸说。

皮市长哈哈一笑,说:“这要不得,小马你这么客气,要不得。今后我们天天在一起生活,就是一家人了,这么客客气气怎么行?我们不会把你当客,你也不要把自己当客啊!”

小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低着头捏衣角。朱怀镜解围说:“小马你就像在家里一样。刚才方处长同你说过的,皮市长最平易近人了。”

说着话,皮市长的夫人出来了,头上还包着浴巾。方明远欠欠身子,说:“王姨好!”

朱怀镜也忙起一下身,说:“王姨好!”

王姨笑着应了好好,却望着朱怀镜问:“这位不太见过!”

方明远刚要介绍,皮市长说了:“这位是我们办公厅综合处副处长小朱。小伙子在下面当过副县长,很不错的。”

朱怀镜忙感谢道:“都是领导关心。”

朱怀镜当然知道,这位王姨就是大名鼎鼎的国运公司总裁王云仪。平时在电视里偶尔也看见过她,印象中她是个很高大的女人,今天见了真人,发现她其实也只是个中等个子,显得有些富态。也许是因为电视里的她总是特写镜头的缘故。国运公司是荆都最大的一家外贸公司,这几年效益很不错。王云仪的名气在荆都盖过一般的市级领导。当年她任市商业局局长时,皮市长还只是市经委的一位副处长。那时他不论走到哪里,人家一介绍,都说他是商业局王局长的爱人。皮市长近十来年却上得很快,几乎两三年就是一个台阶。

王姨同朱方二位客套完了,才打量起小马来,问小马多大了,读过多少书,家里都有哪些人,现在县里的经济条件还好吗,刚来荆都生活习惯吗。小马一一答了。王姨点点头,说:“蛮好。小马你就随便吧。”

王姨再同朱方二位说了几句话,就说带小马去看看房间,收拾一下。

王姨带小马进去了。皮勇也进去,同司机在另一个屋子说话。皮市长一脸慈祥,笑眯眯地望着朱怀镜,却什么也不说,只是一手优雅地敲着皮沙发。朱怀镜迎着这种温暖的眼光,心里有些发毛了。他想找句什么话说说,可是越着急越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半天,皮市长缓声问道:“小朱在下面是分管什么的?”

朱怀镜因为紧张,一时不知皮市长问的是他在哪里的情况。但他还算镇定,只迟疑一瞬,就明白这是问他在县里的工作,就说:“管过一年教育,两年财贸。”

皮市长点点头,说:“哦哦,好好。”皮市长又不说话了。

朱怀镜这时不便转眼过去望方明远,只感觉他也是这么笑眯眯地望着皮市长。他是皮市长多年的秘书了,也许早习惯这位领导的微笑。想象得出,他俩平时单独在一起,可能也没有什么话说,多数时候就这么毫无意义,又似乎很有内容地相互微笑着。

这时电话响了,皮市长接了,喂了一声,再说:“哦� ��,好好,我在家。”

朱怀镜知道有人要来了,就望望方明远。方明远也正转眼征询他的意思。方明远会意,转脸对皮市长说:“皮市长,我们就告辞了,打搅您了。朱处长今晚还要加班,我硬拉他来的。”

皮市长起身,握着朱怀镜的手,说:“这一段辛苦你们了。以后有空就来玩吧。小方,你要带小朱来啊。”

朱方二人点着头,口上连连说好。快到门口了,皮市长说:“小朱,听说你有位朋友很有功夫,是个奇人?”

朱怀镜忙说:“有这么位朋友,但奇不奇,要首长您见过了才算数。哪天皮市长有空,我带他来见见?”

皮市长点点头,说:“好吧。”

司机听得这边响动,也就出来了。三人一出门,就见上门的客人已到门口。来的是两个男人,手里提着个大包。他们好像认得方明远,但也只是相互点点头,不多说什么。

出门之后,朱怀镜问:“认得?”

“认得。”方明远轻声答道。

见方明远低着头,朱怀镜意识到自己刚才不该问这话。但问了就问了,以后老练些吧。可他自己心里还是觉得别扭,就无话找话,问:“皮市长有几个小孩?”

方明远说:“两个,都是儿子。老大皮杰,自己开着公司。这是老二,倒是很爱读书的,马上要去美国留学去了。”

听方明远这口气,老大皮杰真的是个公子哥儿。朱怀镜早听说过,皮杰在荆都有些霸道,常弄出些让他老子脸上不好过的事情来。朱怀镜不再多问,只是哦了声。

方明远到了小车边,站住了,说:“怀镜,柳秘书长那里,我就不去算了。”

“好吧,您请回吧。我也送去就回,还要加班。”朱怀镜便伸手同方明远握了握。这时一阵寒风吹来,朱怀镜感觉背膛冷飕飕的。他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叫皮市长那么慈祥地望了会儿,背上早汗湿了。

两人才分手,方明远又叫住朱怀镜,拉他到一边,轻声说:“还有这个意思,你同小熊他们讲讲,请他们不要在外面说这事。领导家里请个家庭服务员,这本是最平常的事情。百姓能请,领导也能请,是不是?皮市长说了,他们家会比照社会上的标准,并且略高于外面的标准,发给她工资。至于县里怎么样给她发工资,那是县里的事情。请她们只有一条好处,素质高些,免得出问题。领导家的服务员不好请啊。拜托你一定同小熊他们讲清楚这个道理,不要到外面说这事。你想想,这事到外面一传,肯定就会出怪,到头来会有人说,送了女人,还要送秦宫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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