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第四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连绵的树木浓荫蔽日,潺潺的溪流清澈见底,一处处碧瓦红栏金顶的亭台楼阁,掩映在万绿丛中,时而可见麋鹿、狐、兔出没。这方圆三百里的东苑,确是个避暑游猎的好去处,比起京都的御用园林上林苑也不相上下。

几头梅花鹿受惊地从树丛中飞跃而出,恰似离弦之箭向前奔逃。一匹白马奔腾在后紧追不舍,马的四蹄几乎已悬空,真是风驰电掣一般。梁王刘武就在马背上张弓搭箭,手一松雕翎飞出,奔逃中的一只鹿应声栽倒,梁王身后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梁王千岁神箭,千岁千千岁!”

形影不离的贴身武士羊胜驱马跟过来:“千岁英武,无人可比,实乃当今天下第一也。”

内史将军韩安国拣来死鹿,呈递到梁王马前:“千岁箭贯麋鹿咽喉,可比当年神箭养由基。”

梁王甚是得意:“百步穿杨,箭射金钱,本王皆如探囊取物,就是箭穿空中麻雀,也是信手可得。”

羊胜走上前来敦请:“千岁到前面水阁小憩,这刚刚射杀的死鹿,即着庖人制成鹿血汤,也好给千岁滋补贵体。”

“也好,就依羊将军,跑了这一上午,倒是略觉疲累。”梁王下马,步行踏上通向水阁的栈桥。

水阁是东苑的主建筑,堪称是金碧辉煌富丽无比。四面朱窗洞开,清新的微风徐徐拂入。刘武斜依在锦榻上,乐队演奏起只有皇宫才有的大乐,十八名美女在猩红色的地毡上翩翩起舞。领舞的锦娘则是边舞边唱:

日出睢阳万道霞光,

瑞彩缤纷千般吉祥。

河清海宴百姓安康,

商贾云集市井繁昌。

家有余粮货品琳琅,

战车万乘马壮兵强。

遍观天下惟我梁王,

恭颂梁王万寿无疆。

国相轩丘豹闻声跑来制止:“不能唱,不能这样唱!”

锦娘本能地作罢,歌舞戛然而止。

刘武有些不悦地坐起:“国相这样做,不觉得是扫本王之兴吗?”

“千岁,这支歌如何使得?什么‘日出睢阳,万寿无疆’,这都是犯了欺君之罪呀。”

“国相未免小题大作了,”羊胜不以为然地说,“我家梁王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立下莫大功劳,便叫一声万岁有何不可?”

“羊胜,你住口,你这是将千岁往火坑里推。”轩丘豹怒斥,“你一介武夫懂得什么,此乃犯上歌词,既受千岁恩宠,就当常思图报,心系千岁安危,怎能陷主人于不义,留下无穷隐患。”

“不要争了,”刘武不悦地加以制止,“国相与羊将军俱是一番好心,各有其理。”

一匹快马如飞而来,停在栈桥桥头,梁王的心腹谋士公孙诡疾步走进水阁,头上汗水滴落,口鼻气喘吁吁。

刘武好不诧异:“公孙先生,不在国都听事,如此匆忙慌张到此,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千岁,京城有800里加急密信传来,不敢私自拆看,也不敢稍有延误,故而紧急赶到东苑。”

刘武忙不迭接过信,原来是宫中的一个耳目陈太监的密书,急切地拆开从头看下:

殿下钧鉴:近日朝中连发大事。太子刘荣被废江陵后自缢,栗姬冷宫身亡,东宫虚位,觊觎者众,而胶东王蠢蠢欲动……

刘武让公孙诡将密信展示与众人:“你等皆本王心腹,大家一起看来,之后各陈高见。”

众人看罢密信后,公孙诡抢先表明态度:“千岁,这真是天赐良机,太子之位,非殿下莫属。”

羊胜随即附和:“殿下于国有功,理当承继大统,刘彻小小孩童,其母又仅为美人,千岁自应入主东宫。”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哪!”轩丘豹大声疾呼,“千岁,切勿听信两个迂腐的歪论,自古至今,皆子承父业,岂有弟为太子者!”

公孙诡冷笑一声:“殿下继位并非出自在下之口,而是当今万岁亲口所言,各位当都记得,去岁新春圣上设家宴,席间曾当着窦太后与殿下之面许诺,‘待朕百年之后,把帝位传予梁王’,这是尽人皆知啊!”

羊胜接言:“不错,确有此事,彼时在下恰好在场,窦太后听后甚喜,称赞万岁是个明君。”

“酒席戏言,岂可为凭?”轩丘豹反驳。

“此言差矣,有道是君无戏言哪!”公孙诡此时不直接与国相碰撞,他面对刘武,“千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羊胜与公孙诡向来保持一致:“千岁当抓住时机,即刻进京,谋得太子之位,以便问鼎皇权。”

轩丘豹气得连连跺脚:“有你们这一对迂腐为蠹,非把殿下送上断头台不可。”

刘武不悦地白了国相一眼,他见韩安国始终一言不发,便垂询发问:“韩将军以为此事当如何对待?”

“千岁如能得登大宝,自然是万千之喜,也是属下们的福分。但若要争得太子之位,也非寻常唾手可得。依末将愚见,朝中有两人可左右万岁的选择。”韩安国自有见解。

刘武颇感兴趣:“哪两人,请将军点明。”

“一是窦太后,一是长公主。”

刘武不觉点头称是:“所言有理,这才是上策。看来韩将军不只满身武艺,更有满腹韬略。”

“千岁过奖,末将不敢当。”韩安国建议,“殿下不妨去京城走走,试探一下虚实。”

“此言甚合吾意,太后处绝无问题,早就有意让我承继皇位。长公主与我亦姐弟情谊甚笃,想来也会倾向本王。”刘武满怀信心,“即刻返回国都,明日一早动身前往长安。”

梁国国都睢阳,正处于中原腹地。原本是个不足万户的小城,在刘武的野心驱使下,已扩建为周长七十里的大都会。城内还建有王城,宫阙凌云高耸,殿宇富丽堂皇,与京都长安毫不逊色,刘武的起居出行,几与皇帝毫无二致。这日一早,王宫外的校场上,已是人喊马嘶,旗幡招展,车骑拥塞。刘武留下国相监国,带着韩安国护卫,公孙诡、羊胜随行,派信使先行进京报送消息,之后,他浩浩荡荡向长安进发。

今日的五柞宫,笙箫悦耳,歌乐悠扬。栗姬去世后,王美人几乎是专宠了,景帝朝夕不离,在此与她厮守。因为昨夜贪欢,二人起得较迟,日上三竿方进早膳,帝妃边欣赏歌舞边进饮食,倒是其乐融融。

总管太监近前回话:“启秉万岁,太后派人传来懿旨,要万岁过去,有国事商议。”

窦太后是景帝生母,他为人又极其孝顺,闻报即放下匙箸,对王美人说:“爱妃且自用膳,朕去去就来。”

“圣上,何必急于一时,还当用完早膳再去不迟。”

“不,太后之事是耽误不得的。”景帝急步离开。

王美人也不想再用餐了,命宫人撤去宴席。这里刚刚收拾停当,长公主刘嫖就步履匆匆到了。

王美人立迎:“公主这样行色匆匆,想必是有急事。”

“我来问你,关于册立胶东王为太子事,万岁是如何答复的?”

“这……”王美人欲言又止。

“怎么,万岁他拒绝了?”

“不,是我尚未向万岁提及。”

“你呀,怎么把这天大事情丢在一边呢,要知道这是关系到你今后前程命运的大事。”

“我想,这事也不急在一时,再说,临江王与栗姬刚刚辞世,等过一段时间,万岁心境平和时再提不迟。”

“你呀,还不急呢,梁王刘武已启程进京,索取太子之位来了。”

“他?”王美人确实一惊,“他是皇上的弟弟,皇位应传与子,古往今来哪有传弟之理,这不是荒唐吗?”

“可是你还不知,万岁当年曾经许诺,而更为严重的是,窦太后极力想促成此事啊!”

“这,这该如何是好?”王美人当真慌神了。

“窦太后召去万岁,说不定就为此事。”

“长公主,而今我的方寸已乱,胶东王正位太子之事,这一切全都要仰仗你了。”她又补了一句,“谁让我们是儿女亲家呢。”

“不用说了,要不为阿娇着想,我会这样急切地找你吗?”长公主拉王美人入座,“来,让我们从长计议。”

窦太后居住的长寿宫,是景帝专为她修建的。位置在整个皇城后部,为的是让太后能够清静。可窦太后生性是喜欢热闹的人,对朝中之事也偏好说三道四,因而召见景帝也就是常有的事了。

景帝为人一向谦和,对生母窦太后更是孝顺有加。他乘便轿一路催促太监快行,到了大宫门即下轿步行。进了正殿,即向窦太后大礼参拜:“母后召儿臣来,不知有何吩咐?”

“皇儿不必拘礼,坐下叙话。”太后递过一简锦函,“这是梁王差人送来的表章,称他已动身前来京城。”

景帝心下便有几分不悦,接过来也未细看:“母后,按国法条规,梁王应上表予儿臣,等有了旨意后方可起程。”

“哎,何必挑那些细礼,他言道思念我心切,故而急切动身。”太后自小便溺爱刘武,这是尽人皆知的。自然时时为他争理,“这不,在表章中提及,让哀家同皇上过话,他就不再另具表章了。”

太后这样一说,景帝也就不敢再有微词了:“母后言之有理,儿臣惟母后之命是听。”

“皇儿啊,老身最为欣慰的就是,你们兄弟之间真是情胜手足呀!”太后又在向景帝灌输她的观点,“都说哀家偏向梁王,再疼爱他不还是让你做了皇帝吗?天子都当上了,对梁王便友好些又有何妨?”

“母后所言极是。”

“梁王久不入朝,皇儿可否屈尊迎接?”

“母后之命,儿臣怎敢有违,待梁王到京之日,定能出朱雀门相迎。”按理说哪有皇帝出迎臣下之理,但因是窦太后所说,景帝不敢稍有违逆。

岂料太后笑了一下:“皇儿,只出京城相迎还嫌不够,最好车驾能远些迎接,使梁王感受到兄弟之间的真挚情谊。”

“要儿臣去何处相迎,请母后明示。”

“皇儿到函谷关如何?”

“这……”景帝不能不犹豫,函谷关距京城二百多里,这样长途跋涉去接一个并无寸功的藩王,自己辛苦倒在其次,在百官面前总觉对颜面有碍,故而他沉吟不决。

“怎么,皇儿似有难言之隐?”窦太后显然是在将景帝一军,“皇上若有不便,老身自去迎接亦可。”

“母后,儿臣何曾说过不去,又怎敢劳母后的大驾。”景帝起身一躬,算是赔罪,“儿臣遵命就是。”

“这就对了。”窦太后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

景帝回到五柞宫,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满脸忧愁,闷闷不乐。

王美人柔情万种地靠近:“万岁,有何烦恼之事,缘何这样不开心?”

“咳!”景帝叹息一声,“都道是做皇帝百般自由千般快活,怎知朕也是身不由己啊!”

“兄皇,莫不是为梁王进京之事烦恼?”随着话音,长公主刘嫖闪身而出。

“皇妹,你缘何在此?”景帝更感兴趣的是,“你就怎知朕的心事?”

“因为梁王是母后的心头肉。”长公主颇为感叹地说,“我们兄妹三人皆母后所生,然备受疼爱的当属梁王。”

“天下父母莫不偏心,母后自然也难超越。”景帝不无感慨,“母后要我明日起程,去函谷关迎接梁王。”

“怎么?”王美人睁大吃惊的双眼,“叫一个堂堂君王,奔波数百里去远迎一个为藩的弟弟,这实在说不过去。”

“可是朕有何办法,母后之命难违呀!”

“你们哪,全是拣芝麻丢西瓜的主儿,同胞兄弟接接何妨。”刘嫖点明要害,“重要的是,谁为太子,兄皇百年之后谁来继位。”

“这……”景帝说时便无底气,“总不会让梁王为君吧?”

“兄皇处处按母后意志行事,母后之言从不敢有违,倘若母后要你立梁王为储君,兄皇当如何?”

景帝无言。

“怎么不说话呀?”刘嫖催问。

“怕是难违母后之命。”

“我的兄皇,你难道就不管自己数十妃姬子女的生死了?”

“万岁,我们母子将来依靠何人?”王美人依从刘嫖的主意,不由哭天抹泪,在景帝面前撒娇。

“朕果真要传位于梁王,他当思报答才是啊!”

“兄皇可曾想到,梁王如在皇位,对他最大的威胁就是你的子女,因为你的子女随时都会得到朝臣的拥戴,那么,他要稳固皇位,就要将你的子女屠杀殆尽,以绝后患。”

这番话句句如重锤敲击景帝的心灵,使他半晌无言。

王美人又靠在了景帝身上:“万岁,传位梁王等于是将刀交与梁王,那样圣上的亲人将会血流成河呀!”

刘嫖感到话已说透:“兄皇,依妹妹之见,尽快立胶东王为太子,以绝梁王之念。”

“这……”景帝看看王美人,“立储国之大事,岂可如此匆忙,且过些时日再议不迟。”

景帝不肯立即表态,刘嫖也不便再紧逼,确立太子一事也就暂时放下了。

次日早膳后,景帝便准时出京,经过三天跋涉,这日黄昏时分,在血红的夕阳残照中,到达了函谷关。景帝乘坐十六匹马的御辇,梁王也是十六匹马的锦车,随从仪仗,几与皇帝相同。景帝虽说心中颇不是滋味,但他毫无责怪之言,而是极其热情地将梁王请至御辇上,二人一路同车同住回到长安。

携手进入宫门之后,梁王对景帝略一低首施礼:“兄皇,臣弟思母心切,容先去拜见太后,再叙君臣之礼。”

“皇弟孝悌当先,理当如此。”景帝与梁王分手。

梁王急匆匆奔入太后的长寿宫,窦太后闻报已是迎至二门。梁王方要跪拜,被她双手拉住:“王儿一路辛苦,免却大礼参拜。”

“母后身体可好?”

“承蒙皇儿挂念,哀家是能吃能睡。”

母子二人手牵手到内殿落座,随从陆续抬进十个描金樟木箱来。

太后业已明白几分,故意问道:“这是做甚?”

“睢阳的土特产顺便带来一些,给母后添寿的。”刘武说着逐一打开箱盖,“这一箱是七色豫锦,这一箱是嵩山香毫,这一箱是黄河珍珠,这一箱是赤金酒器,这一箱是……

“皇儿,你这是何苦,为娘这里应有尽有,还用得着你劳心破费操办这些礼品吗?”

“母后一国之母,自然不在乎儿臣这点儿小玩艺,可做儿子的毕竟要尽一点儿孝心呀,请母后笑纳。”

“好,收下。”俗话是礼多人不怪,窦太后也不能脱俗,她禁不住喜上眉梢笑逐颜开。

十箱礼物收到后殿,刘武还没顾得喝上一口香茶,就迫不及待提出:“母后,儿臣获悉太子已病故,东宫虚位,该有儿臣驾坐金銮宝殿的机会了。”

“怎么,皇儿真有此意?”

“当年兄皇曾说传位于儿臣,母后是在场的证人,父皇留下的江山,兄弟都有份,轮儿臣做一回皇帝有何不可?”

“你既然认为有理,不妨当面向皇上提出。”

“儿臣言之,恐兄皇不允,此事还要仰仗母后一言九鼎。”

“好吧,今晚就在万寿宫设欢迎御宴,席间哀家向皇上郑重进言。”窦太后还是心疼她这个小儿子。

灯火辉煌,笙乐悠扬,皇家盛大的家宴在万寿宫餐饮正酣。宫女们穿梭般将菜果端上端下,乖巧的小太监为太后、皇上、梁王轮流频频把盏。酒已过数巡,窦太后感到气氛甚佳,便开口言道:“皇儿与梁王俱哀家所生,俗话说舐犊情深,为娘真是疼爱不尽哪!”

景帝、梁王齐声答道:“母后养育之恩天高地厚,永世不忘。”

“常言道,儿大不由娘,最难得是你兄弟二人,对为娘所说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堪称至孝。”

梁王抢先答曰:“没有母后哪有儿身,父母之命高过一切,如若不从,即为忤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理当如此。”景帝已是有所警觉。

“今日之宴,使为娘想起前岁新春的家宴,你我母子三人也甚是欢洽,曾记得皇儿在席间许诺,日后要将皇位传与梁王,为娘当时喜得也曾连干三杯。”窦太后盯着景帝看其反应。

“有这样的话吗?儿臣倒是淡忘了。”景帝装起糊涂。

梁王迫不及待出来作证:“兄皇确曾言及,小弟记忆犹新,仿佛就在昨日,兄皇那慷慨的声音尚萦绕在耳边。”

“梁王所说一丝不差,这是千真万确的。”太后重复之意是加以肯定,不容景帝否认。

至此,景帝已是难以回避:“既然母后与梁王都这样说,此事也许是有的,或许是朕饮酒过量后的一句戏言。”

“皇儿当知君无戏言。”窦太后板起面孔说,“皇上,太子刘荣业已作古,新太子未立,为娘之意就不要另立储君了,在你百年之后,就让梁王也做几天皇帝,弟承兄业,岂不美哉!”

“这个,只恐儿臣难以立即答复。”景帝因为已有刘嫖事先的叮嘱,所以是坦然面对。

“怎么,一国之君主一国之事,还有何为难之处?”太后现出不悦,“适才哀家还说你兄弟二人对为娘言听计从。”

“母后之言,儿臣怎敢有违。”

“这就是了,答应就好。”

“不过母后当知,此事需经朝议方可定凭。”景帝婉言解释,“便是儿臣废立太子,也要经百官们朝议后达成一致。”

这个理由是窦太后不能驳回的:“那么,你就在明日早朝,将哀家这一主张晓谕朝臣便是。”

席散,天色已近二更。景帝回到五柞宫,便对王美人告知内情:“爱妃,果不出长公主所料,太后已提出要梁王为储之事,朕按长公主的主意,已提出明日朝议,你要报信与她,也好预有准备。”

“臣妾这就去办。”王美人叫来总管太监,要他立刻出宫去公主府。

长公主早有计策在胸,闻报毫不怠慢,连夜去重臣袁盎家拜访。

袁盎时为相国,在朝中举足轻重。长公主深夜登门造访,令他大为惊愕,接进客堂后问道:“请问公主,有何大事夤夜光临?”

“自然是关乎到国家命运。”刘嫖将梁王欲为储君之事告知。

“这如何使得?”袁盎态度很是明朗,“帝位传子不传弟,这是古往今来的惯例。”

“万岁也是这个主意,只是太后偏溺梁王,坚持要圣上传位,无奈之下,皇上才推说明日早朝朝议。”

“这个无妨,”袁盎满有信心地说,“届时老臣抢先反对,百官自然随声附和,管叫太后之议作罢。”

“如能阻止梁王立储,则国家幸甚万民幸甚,万岁和本宫都要感谢相国不畏太后的义举。”

“为国尽忠,理所当然,哪怕是断头流血也在所不惜。”袁盎也知面对着太后、梁王的双重危险,但他义无反顾。

晨曦微露,静鞭响过,景帝心事重重地例行早朝。一个人谁都不愿做违心的事,更何况君临天下惟我独尊的皇帝。他巡视百官一眼,梁王端坐在金殿的右上首,本来他是无须上殿的,看来这是要当面威慑百官,景帝更加感到事态的严重,从梁王那得意的眼神中,几乎感觉到了金殿在摇晃。

不想说的话又不得不说,景帝开口了:“诸位爱卿,今有一件大事,要请百官朝议。前太子刘荣已故,新太子尚未册封,太后有意要让梁王为储君,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此事断然不可。”景帝话音刚落,袁盎即接上话茬,“从古至今,全无这个章法,帝位传子,方为天经地义。”

相国之言原本有理,文武百官接二连三表明态度,反对梁王为储,景帝眉头渐渐舒展开。

梁王早已是怒气难按,他“腾”地站起,手指袁盎:“姓袁的,你可知反对太后懿旨是何罪名?”

袁盎不为所动:“老臣身为相国,只知忠心事君,所言所论皆为国家着想,还请梁王体谅。”

“说什么为国,眼下朝无太子,太后恐生不测,立本藩为储,以保朝纲安宁,你竟从中作梗,不是要为乱朝廷吗?”

袁盎沉着发问:“梁王千岁,若依太后之见,皇位传弟,那你百年之后,这皇位又传与何人呢?”

“这、这……”梁王张口结舌,因为梁王没有弟弟。

“千岁无弟可传,这天下岂不是要拱手送与外姓。”袁盎一语击中要害,“传子实为正理,传弟确属无稽。”

景帝不失时机开口:“既然百官以为不可,此议暂且作罢,容后再议。”

梁王满心是当朝确立储君地位,没想到却落得个难堪的处境,他无处也无法发泄,咬牙切齿,怒目而对袁盎:“姓袁的,你反对太后安邦定国大计,实为头号奸佞,谅你也不会有好下场!”他气呼呼下殿去了。

景帝以百官反对为由,回复窦太后:“母后,此事权且放下,况儿臣身体尚好,也不急于一时,袁盎年事已高,待过些时日儿臣让他告老离朝,那时再议梁王立储不迟。”

太后觉得景帝所说头头是道,自己又不能上金殿去和袁盎等百官理论,也只好暂时作罢:“皇儿,你可要言而有信,尽快遣退袁盎,不使梁王悬望。”

“母后之命,儿臣敢不照办?”景帝是混过一时是一时。

之后,窦太后安慰梁王:“王儿,且回睢阳等待佳音,哀家会时刻为你着想,督促皇上早日将袁盎逐出朝堂。”

“一切全要仰仗母后了。”梁王眼中有意噙着泪花,三叩首后辞别。

离京之前,梁王又特意去拜望长公主。刘嫖欢天喜地接待梁王,那份热情可说是亲热到家了。

梁王见礼后道:“王姐自幼与小弟投缘,今长公主在朝举足轻重,还望对小弟立储一事多加关照,与母后合力促成此事,弟当没齿不忘大恩。”

刘嫖拉着刘武之手,显得格外亲密无间,她心中说,若不是阿娇许配胶东王,自己肯定要为刘武效力的。当然,她不会把心事说出:“梁王尽管放心回去,京城里有我与母后协力相助,很快即有佳音。”

梁王又再三叮嘱后,这才离京返归睢阳。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已是秋凉时节,可京城始终没有好消息传来,袁盎的相国当得依然是稳如泰山。派去过几个信使,窦太后和长公主的答复都是还在催促景帝,何时罢免袁盎尚无准确时间。

梁王愁烦地对文武两名亲信公孙诡和羊胜说:“似此等下去,还不知猴年马月方能出头。”

公孙诡言道:“千岁,依小人看来,皇上是在有意拖延,根本就没有真心罢黜袁盎之意。”

“这又如之奈何?”

“皇上不肯废袁盎相国,意在敷衍太后,为今之计是不能依靠旁人了,我们要设法除掉袁盎。”公孙诡献计。

“怎么个除法?”

羊胜主动请缨:“千岁,小人愿去京师刺杀老贼。”

“行刺?”梁王心下犯思忖,“公孙先生,妥否?”

“此举实为上策。”公孙诡毫不含糊地支持。

“好!”刘武下定了决心,站起身郑重交待,“本王即命羊胜将军乔装赴京,秘密刺杀袁盎,事成赏银千两。”

“末将遵命。”羊胜响亮地回答一声,看得出他满怀必胜的信念和决心。

如洗的秋夜星光灿烂,皎月像一面圆圆的铜盘在头顶高悬。葡萄架投下斑斑驳驳的暗影,袁盎斜靠在太师椅上,慢慢地品味着龙井香茗,其实他是在想心事。长公主刚刚离去,但那柔里含钢的声音还回响在耳边:“袁大人,太子之位不可久虚,梁王野心不死,胶东王聪颖过人,堪可为继。大人如率先举荐,定能获万岁恩准,诚国家万民之幸。”

袁盎反对梁王为储。他也不同意胶东王做太子,因为他已风闻长公主与王美人业已联姻,这不显然是合伙徇私吗?所以他回答刘嫖的话是:“依老臣看来,太子尚无合适人选,立储之事不需急于一时,放放再说。”

刘嫖自然是不悦地离去,而袁盎明白长公主在朝中的地位,因而他晚上难以成眠,在窗前的葡萄架下想心事。猛然间一道黑影划过夜空,是什么落在了自己的身后,是猫是鹰,他猜测不出,转过身去观看。“啊!”袁盎惊叫出声,一把闪着寒光的钢刀就横在面前,对面是一个全身黑衣,只露两只眼睛的刺客。

袁盎说话都变音了:“你……你是何人?又……意欲何为?”

“奉主人之命,来取尔的项上人头。”

袁盎毕竟是一国之相,在初时的惊恐后,已是平静下来:“但不知好汉是受何人差遣?”

“你是聪明人,我会告诉你吗?就别心存幻想了。”

“我这相府之中,也有强壮家丁护院武士,本官只要叫一声,他们就会应声而至将你活捉。”

刺客鼻孔中轻轻嗤了一声:“袁大人,你那些家丁武士早已在梦乡中受了我的熏香,不到天明是不会清醒了。”

“那,”袁盎明白是无人能来救援了,“照你所说,我是必死无疑了,可是好汉总该让我做个明白鬼,不然我不知为何而死,又是死在何人之手,便在九泉之下也难以暝目啊!”

刺客想了想:“好吧,反正你是难逃我手,便告诉你也无妨。某是梁王手下贴身武士羊胜,只因你……”

“不要再说,我全明白了。”

“那好,就请低头受死吧!”

“羊将军,你想怎样结果我的性命?”

“割下头颅,方能回去向梁王交差。”

“将军,老夫还有个小小的请求。”袁盎说时眼中溢出泪水。

羊胜便有几分不忍:“你且讲来。”

“老夫想,这活生生剑穿咽喉或心脏,其痛苦定是难以名状。”袁盎啼泣出声,“可否让老夫用一束白绫先行自己了断,待老夫断气后,你再割下头颅不迟。”

羊胜心想:这至多不过多等一时片刻,自己与他又无仇恨,临死之人何妨满足他这最后要求。“也好,我答应你,也不怕你耍滑,量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袁盎步履蹒跚地走入室内,少许时间,羊胜进入室内,但见袁盎吊在房梁上团团打转,两手垂落下来,舌头也搭出老长,已是气绝身亡。他用手托下尸体,手起剑落,好锋利的武器,袁盎人头应声与尸身分离,他用事先备好的牛皮袋盛起,纵身一道黑影,跃出了相国府。羊胜怎知,由于他的一时恻隐,给梁王和他本人都留下了杀身之祸。(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反叛的大魔王终末忍界绝对一番五胡之血时代我只有两千五百岁信息全知者你老婆掉了玄尘道途奸夫是皇帝盖世双谐
相邻小说
狂徒情非得已,错爱成婚甜言蜜语顾少,禁止入内绝世神帝虫师大叔,你好超级战兵神医王妃早安,老公大人
同作者其他书
大漠恩仇 明太祖 北魏孝文帝 武则天 大金帝国 于谦 明成祖 契丹萧太后 隋炀帝 崇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