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苏菲的伤 1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我只是你生活里的一个影子,你却在我的生命里占有重要地位。如果我只是个单纯的过客,为何要让我闯入你的生活?我千百次想过要离开你,但仅凭一己之力我做不到。

从家里回来十天后,我收到妈妈的第一封信,就像她以往的每一封信一样,她询问我的近况,期盼很快收到我的回音。通常我会在回来好几周后,才有动力提笔满足妈妈的期望。成长中的子女出于一种近乎纯然的私心,对父母总是不太热络。我对此感到分外歉疚,于是把妈妈所有的信收进一个盒子里,摆在书柜的层板上,代表我的心意。

苏菲和我自忙里偷闲回来后,几乎没有见面,甚至没有一起过夜。在我童年家中小住期间,有一条隐形的线横亘在我俩之间,不论她或我,都无力成功跨越。不过当我执笔写信给妈妈时,我还是在文末写上苏菲向她献上亲吻作为问候。编造这个谎言的次日,我在苏菲值班时去找她,向她坦承我想念她。次日,她接受我的邀约一起去看电影,但散场后,她选择独自回家。

一个月来,苏菲任由一名小儿科实习医生追求,并决定为我俩暧昧不明的关系(或许应该说是为“我”不确定的态度)画上休止符。得知有别的男人威胁着要夺取不确定是否属于我的所有物,让我十分恼火,我铆足全力要赢回她。于是,两星期过后,我俩的身躯裹在我的床单里,我已赶走了入侵者,生活重新回到轨道,笑容也重回我的脸上。

九月初,经过长时间的值班后回到家,我在楼梯间发现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吕克坐在一个小手提箱上,神色不安却又一脸喜悦。

“我等了你好久,浑蛋!”他边说边站起来,“我希望你家有东西可以吃,因为我快饿死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他,一边打开套房的门。

“我老爸把我赶出来了!”

吕克脱下外套,跌入室内唯一的一把扶手椅上。我为他开了一罐鲔鱼罐头,并在行李箱上铺上餐巾和餐具,权充矮桌,吕克则热烈地述说经过。

“我不知道我家老头怎么了。你知道吗,你离开的那天凌晨,在面团膨胀的静置期过后,我很惊讶他竟然没有回到烘焙房,我以为他睡着了,甚至还有点担心跟你说了全部实情。没想到当我打开正对小巷的门时,他正坐在椅子上哭泣,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想回答,只喃喃说着是因为疲惫所致,还要我忘记刚刚看到的景象,并且什么都别跟我妈说。我答应了他。但从那天开始,他就变了;通常,他在工作时对我很严厉,我知道这是他要教我学好这份工作的方式,我不怪他,并且我知道爷爷当年也没让他轻松过。但从那天之后,他就对我越来越好,近乎慈爱;当我为面包塑形却失误时,他竟然没有斥责我,而是走到我身边,重新示范给我看,并且每次都对我说‘没关系’,还说他也曾失误过。我向你发誓我完全一头雾水。有天晚上,他甚至把我拥入怀中,我差点以为他疯了,而我之所以完全不能置信的原因是,他前一天才像辞退一个学徒般解雇了我;清晨六点,他盯着我的眼睛,跟我说我之所以如此笨拙,是因为我不是当面包师傅的料,与其浪费我的时间和他的时间,我更应该到城里试试机会。他还说我过去只有这条路可选,是因为在当时,这是大家以为幸福的方式,他对我说出这些话时,还一副生气的样子。午餐时,他向我妈宣布我将离开家,而他当天下午要关店。晚上在餐桌上,没人开口说一句话,妈妈哭个不停。最后下了餐桌,她还是泪眼汪汪,我每走进厨房一次,她就走过来抱住我,还悄声说她已经很久不曾如此快乐。我妈妈竟然因为我爸把我扫地出门喜极而泣……我跟你保证,我爸妈一定是疯了!我看了日历三次,确定当天不是四月一日愚人节。

“早上,我爸到我房间找我,要我换好衣服。我们坐上他的车,车子开了八小时。八小时不曾交谈,除了中午他问我饿不饿以外。我们傍晚抵达,他把我放在这栋建筑物门口,告诉我你就住在这里。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他下了车,从后备厢拿出我的箱子,放在我脚下,然后交给我一个信封,跟我说这虽然只是一点小数目,但已经是他能给我的极限,有了这点钱,我应该可以撑一段时间。然后他就坐回驾驶座,开车离去。”

“没再跟你多说别的?”我问。

“有啦,就在发动车子前,他向我宣告:‘你要是发现你当医生跟当面包师傅一样蹩脚,那就回家来,这一次,我会好好把手艺传给你。’你能从中理解到什么吗?”

我开了我唯一的一瓶酒——这是苏菲送我的礼物,不过我们没有在她送我的当晚喝掉——倒了两大杯。干杯之际,我向吕克宣称:不,我完全没有从他爸爸的话中理解到任何事情。

我帮好友填写完所有注册医学院一年级的必要表格,我陪着他到行政办公室,在那里,他贡献了他爸爸给他的一大部分资助金。

课程从十月开始,我们会一起去上课,当然不是肩并肩坐在同一个教室,但我们可以时不时在院区的小花园相见。纵然没有七叶树也没有篮球架,但我们会很快地重塑属于我们的下课时光。

我们头一次在小花园相聚时,我向他的影子道谢。

吕克住在我家,我们的同居生活再容易不过,因为我们的时间完全相反。他在我值夜班时独享我的床铺,在我返家时出去上课。少数几次我们共居在套房时,他就把被子铺在窗边,把毯子卷成球状当枕头,然后像只睡鼠般蜷曲着睡。

十一月,他向我坦承迷恋上一名常常一起复习功课的女同学;安娜贝拉比他小五岁,但他发誓她比同龄的女生更有女人味。

十二月初,吕克请我帮他一个大忙。于是当天晚上,我敲了苏菲的门,她在床上迎接我。吕克和安娜贝拉的关系把我向苏菲推近,我越来越常在她家过夜,安娜贝拉则越来越常在我家过夜。每个星期日晚上,吕克会在我的套房里重启炉灶款待我们,让我们享用他的糕点手艺,我已经数不清我们吃掉了多少咸派和馅饼。晚餐最后,苏菲和我会让吕克和安娜贝拉亲密地“温习功课”。

我从入夏以来就没有再见到妈妈。她取消了秋季的探访行程,因为她觉得很累不想旅途奔波。她在来信中向我写道,房子就像她一样,都老了,她开始重新粉刷,而挥发剂的味道让她颇为不适。在电话中,她一再向我保证,要我完全不用担心,一直说休息几个星期就会没事。她还要我承诺圣诞节会回去看她,而圣诞节已经近在眼前。

我早就买好了送她的礼物,取了预订的火车票,并且协调好十二月二十四日当天不值班。然而一名公交车司机和地面上的薄冰毁了我的计划。根据目击者表示,因为失控打滑,巴士先撞上护栏,然后侧翻倒地,车内四十八名乘客受伤,十六名乘客被抛到人行道上。当我的呼叫器在床头柜上响起时,我正在准备行李,我致电医院,所有见习医生都被动员了。

急诊室的大厅陷入一团混乱,护士忙得不可开交,所有的急诊检查间都被占满,四面八方都有人跑来跑去。伤势最严重的伤员等着被轮流推进手术室,伤势较轻的则得在走廊的担架上耐心等候。身为担架员,吕克在不断抵达的救护车及调度室间穿梭,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工作。他脸色苍白,每次他从我面前经过,我都小心地注意着他。

当消防队员交给他一名胫骨和腓骨都从小腿肚上垂直叉出的男人时,我看到他转向我,脸色发青,慢慢滑向自动门,然后瘫倒在棋盘状的地砖上。我冲过去扶起他,把他安置在观察室的椅子上,让他慢慢恢复神志。

这场风暴持续了大半夜,到了清晨,急诊室就像大战过后数小时的军医院,满地都是血污和纱布。一切归于平静后,急诊团队忙着让一切回到正轨。

吕克还坐在我先前安置他的椅子上。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他把头埋进双膝间,我强迫他抬起头看着我。

“都结束了,”我对他说,“你刚刚从水深火热的最初体验中活了过来,而且和你想的不同,你算是挺过来了。”

吕克叹了口气,他环顾四周,又冲到外面去大吐特吐。我紧跟着他,以便随时给他支持。

“你刚刚说我算是挺过来了是什么意思?”他背倚着墙问我。

“这是个该死的恐怖圣诞夜,我向你保证你表现得很好。”

“你要说的是,我表现得像个废物吧,我先前不但昏倒了,刚刚还吐了。对一个医学院的学生而言,我想这大概是最好的噱头了吧。”

“我告诉你,第一天进解剖室我就昏倒了,这样你应该安心了吧。”

“谢谢你的预告,我的第一堂解剖课在下星期一。”

“你看着吧,一切都会顺利度过的。”

吕克投给我的眼神灼热。

“不,什么都不对劲,我过去捏的是面团,不是活生生的血肉;我过去割开的是面包,不是沾满血的衬衫和长裤,尤其我从没听过奶油面包濒临死亡时的悲鸣,即使我往它头上扎上一刀。老友啊,我真的在自问是否适合这一行。”

“吕克,大部分医学院的学生都会遇到同样的疑惑,你会随着时间而渐渐习惯的,你无法想象照顾好一个病人会带来多大的满足感。”

“我以前就用巧克力面包来照顾好许多人,而且我向你保证,这招每次都会见效。”吕克边回答边脱下白袍。

当天稍晚的时候,我在家里遇到他,他一直生着闷气,把手提袋里的东西清空,把衣物放回他专用的五斗柜抽屉去。

“这是我小妹第一次过没有我陪在身边的圣诞节,我该怎样在电话里向她解释我的缺席?”

“实话实说,老友,告诉她你这一夜是怎么度过的。”

“对我十一岁的妹妹?你难道就没别的提议了吗?”

“你贡献了圣诞夜在救助不幸的人,你认为你的家人还能责怪你什么?而且,你原本说不定会搭上这班失事的巴士,就别再抱怨了吧。”

“我原本说不定已经在家了!我受够了这里,受够了这座城市,受够了阶梯大教室,受够了这些得夜以继日生吞活剥的教科书。”

“也许你该告诉我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我问吕克。

“安娜贝拉,这就是问题所在。我过去总梦想着跟一个女人来段风流韵事,你没办法想象我有多渴望,每次我爸叫我回神,都是因为我在神游太虚,幻想着某个女生。好了,现在事情发生了,我却只有一个渴望——恢复单身。我甚至会怪你不肯好好投入、维系跟苏菲的感情。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你妈妈家,我还跟自己说,这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谢谢你。”

“我很抱歉,但我看得很清楚,你根本不在乎她,一个这么好的女孩子,实在太过分了。”

“你是在暗示我你爱上了苏菲?”

“别傻了,如果真是这样,我才不会用暗示的。我只是要告诉你,我越来越搞不清楚了,我厌倦了安娜贝拉,她一点儿也不风趣,还自视甚高,自以为高我一等,只因为我是在乡下长大的。”

“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有这样的感受?”

“她回家跟家人过节。我原本向她提议过去找她,但我深深感觉到,她并不想把我介绍给她的父母。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你不觉得你有点夸张了吗?她也许是害怕事情就此被认定下来呢?把某个人介绍给家人,这可不是件小事,毕竟这象征了某种意义,在一段关系中算是一大进展。”

“你带苏菲去见你妈时,就考虑到了这一切?”

我默默地看着吕克。不,我当时是自发地向苏菲提议和我一起回家,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切,而我现在才想到她当时应该从中得出的推论。我的自私和愚蠢解释了入秋以来她对我保持的距离,而我却完全没有向她提议共度圣诞。我们友情般的爱情已经褪色,我却是唯一没有察觉到的人。我丢下吕克与他的闷闷不乐,着急地冲向电话打给苏菲。没有人接。莫非她是看到我的来电号码,而不愿意接起电话?

我打给妈妈,为我的失约道歉。她要我别担心,她完全能体谅。她向我保证我们交换礼物的仪式可以延后举行,她会尽力把春季的旅行提前,二月就来看我。

元旦当晚是我值班,我本来是用这一夜换取圣诞夜的空闲,却没想到吃了闷亏。吕克已经跳上回家的火车,要和家人会合,而我一直没有苏菲的消息。我坐在急诊室大门旁的椅子上,等着第一批寻欢作乐之徒在狂欢过后来我这里报到。这一夜,我有了一番奇遇。

老妇人在晚上十一点由消防队员送来急诊,她躺在担架上,愉悦的神情让我很惊讶。

“什么事让您心情这么好?”我问她,一边测量她的血压。

“很难解释,你没办法理解。”她冷笑着回答我。

“给我个机会试试看嘛!”

“我保证,你一定会以为我疯了。”

老妇人从担架上坐起身来,仔细看着我。

“我认得你!”她大叫。

“您应该认错人了。”我对她说,同时思考着必须帮她做进一步扫描。

“你呀,你正自忖我是个老糊涂,还想着是不是该帮我做个检查。然而,我们两人中最糊涂的其实是你呀,亲爱的。”

“如您所言!”

“你住在五楼右边,而我,正好就住在你楼上。所以呀,年轻人,我们两个之间,究竟谁比较糊涂啊?”

自从进入医学院以来,我就担心着某天会与爸爸在相同情况下重逢,但这一晚,我遇上的是我的邻居,场景不是在大楼的楼梯间,而是在急诊室。我已经搬到那里五年了,五年来,我听着她的脚步声在头顶上来来去去、早晨她热水壶的哨声和她打开窗户的吱吱声,而我从来没有想过是谁住在那里,也不曾幻想过这个日常生活与我如此贴近的人长什么模样。吕克说得对,大城市让人抓狂,它榨干你的灵魂,又像吐口香糖般把它吐出来。

“别那么拘谨,大孩子,不要因为我帮你代收过两三次包裹,就觉得欠我的情,应该要来拜访我。我们在楼梯间擦肩而过好几次,但你上楼的速度太快,就算你的影子要追着你跑,你也会把它甩在某一层楼。”

“您说得实在太有趣了。”我边回答边用灯观察她的瞳孔。

“哪里有趣?”她很惊讶,一边闭上眼皮。

“没事。或许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让您这么开心?”

“才不要,现在我知道你是我邻居,我就更不想说了。说到这儿,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请说。”

“你如果能建议你的朋友在和女友翻云覆雨时压低音量,我将不胜感激。我对年轻人的游戏没有意见,但到了我这个年纪,唉,我们的睡眠很浅啊。”

“请放心,您不会再听到任何声音,据我所知,他们已经快分手了。”

“啊,我真是个爱幻想的老女人,真是抱歉。好了,要是没事的话,我可以回家了吗?”

“我必须让您留院观察,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你还想观察什么?”

“您呀!”

“好吧,我就让你省点事吧。我是个连你都不会再多看一眼的老女人,而我在厨房滑了一跤。没什么好观察或好检查的,只要帮我把这个肿得一目了然的脚踝包扎起来就好啦。”

“请躺好,我们会送您去照X光,如果没有骨折的话,我可以在值完班后送您回家。”

“因为我们是邻居,我给你三小时,否则,我就用自己的方式回家。”

我开了拍X光片的检查单,在返回工作岗位前,把老太太托给一名担架员。新年前一夜是急诊部最惨的时候,从半夜十二点半开始,第一批病患就纷纷来报到。过量的酒、过于丰盛的食物,有些人庆祝节日的方式总是让我不解。

我在清晨时去找我的邻居,她坐在轮椅上,手提袋放在膝上,脚上缠着绷带。

“还好你当了医生,你要是当司机,大概早就被开除了。你现在要带我走了吗?”

“我还要半小时才下班,您的脚踝还痛吗?”

“一点儿扭伤罢了,不用看大夫也知道。你要是能去自动售货机帮我买杯咖啡,我就可以再等你一会儿;只有一会儿哦,不能太久。”

我到自动售货机前帮她带了杯咖啡,她就着杯口沾了沾唇,对我挤出一脸难喝的模样,指了指柱子旁的垃圾桶。

急诊大厅空荡荡的,我脱去白袍,从值班室拿了外套,推着轮椅走出去。

在等出租车时,刚下班的救护车司机认出了我,问我要去哪里。他很好心地愿意载我们一程,更贴心地帮我一起把我的邻居抬上楼。到了六楼,我们俩都已累得气喘吁吁。我的邻居把钥匙交给我,救护车司机就离开了。我协助老太太坐在扶手椅上。

我答应她会再来看她,并帮她带来可能需要的东西,以她脚踝的脆弱程度,最好一段时间别爬楼梯。我把我的电话号码草草写在一张纸上,把字条放在小圆桌显眼的地方,又让老太太答应一有问题就立刻打电话给我。没想到我刚离开,她的电话就来了。

“你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啊,你甚至没问我的名字。”

“艾丽斯,您叫艾丽斯,您的文件上写了。”

“我的出生年月日也有?”

“是的。”

“真讨厌。”

“我没有推算您的年纪。”

“你真有风度,但我才不相信。没错,我九十二岁,而我也知道,我看起来只有九十岁!”

“远不到这岁数,我本来以为您只有……”

“闭嘴,不管你说多少岁,对我而言都太多了。你真的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到底我到医院时,是因为什么事而开心。”

“我忘记了。”我向她坦承。

“那就到我家厨房来,你会在洗碗槽上方的橱柜里找到一包咖啡粉,你会用咖啡机吗?”

“我想应该会。”

“反正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你先前买给我的那杯饮料还糟。”

我尽力煮了咖啡,用托盘端着走回客厅。艾丽斯帮我们各倒了一杯,她喝了她那杯,没作任何评论,我应该成功通过考验了。

“好了,昨天晚上心情为什么那么好?”我开口,“摔伤了没什么好高兴的啊。”

艾丽斯弯向矮桌,拿出一盒饼干给我。

“我的孩子让我厌烦,厌烦到你无法想象!我受不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我儿子的老婆和我女儿的丈夫更让我无法忍受。他们只会浪费时间在抱怨,对他们小小世界以外的事物丝毫不感兴趣。你要知道,我以前是法文老师,所以会教他们读诗也不难理解,但这两个白痴只对数字感兴趣。我本来想逃避在新年前夕去我儿媳妇家,换句话说,那根本是苦难日,我儿媳妇简直是用脚在煮菜,就算一只火鸡都能把自己烤得比她烤得好。为了不要搭上昨天早上的火车,到他们凄凉的乡下宅邸跟他们见面,我借口说我扭伤了脚踝,他们也全都假惺惺地说真遗憾;我跟你保证,就只有五分钟而已,一分钟都不多。”

“要是他们其中有人决定开车来载您呢?”

“完全不可能。我女儿和我儿子从十六岁起就在比赛谁更自私,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他们还分不出高下。滑倒之前,我本来还在厨房自言自语地说,应该等他们度假回来后,假装在脚踝缠个绷带,以配合我的谎言,没想到就滑了一跤,然后发现自己跌得四脚朝天。十一点四十五分,消防队员来了,我努力帮他们开了门,六个帅哥待在我的公寓,对我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新年前夕更美好呢,更别谈不用去吃我儿媳妇的火鸡了,我没什么好要求的了!消防队员帮我作了检查,把我绑在担架上以便扛下楼。午夜十二点整,正当我们要去医院时,我问队长能不能再等我几分钟,因为我的状况并不危急,所以他答应了。我请他们吃巧克力,我们一起等了一会儿……”

“您在等什么?”

“依你之见呢?当然是等电话响啦!结果今年大家还是没办法裁定我这两只雏鸟谁是赢家。到了医院我一直笑,是因为我的脚踝在消防车上就不断肿大,终于,我得到了我要的绷带。”

我协助艾丽斯躺到床上,帮她打开电视,让她休息。一回到家里,我就急着打电话给妈妈。

一月是一片天寒地冻。吕克从家里回来后,对学业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动力,因为在家里他爸爸一直惹火他,而他妹妹花在玩游戏机上的时间远大于跟他聊天。受我之托,吕克去拜访了我妈妈,他觉得她气色不太好。妈妈托他带了一封信和一份圣诞节礼物给我。

亲爱的:

我知道你工作缠身,别为此懊恼,圣诞节晚上我有点累,很早就睡了。花园和我一样,在冬霜中沉睡,树篱都染成白色,这景象如此优美。邻居送了我很多木柴,多到足以撑过围城之战。夜晚,我燃起壁炉,看着炉膛里噼啪作响的火焰,想着你,想着你紧凑的生活,这勾起了我好多回忆。你现在应该更能理解,为何我当年总是精疲力竭地回家,而我希望现在的你能原谅我,因为曾经有那么多夜晚,我完全没有一丝力气来和你说话。我很期望能常常看到你,也很想念你在这里的时光,但我又为你所完成的任务感到骄傲又欣喜。我会在初春来临时去看你,虽然我答应过你二月就过去,但有鉴于这持续的严寒冬霜,我还是谨慎为上;我可不想为了让你感动而变成跛脚病患。如果你碰巧能休几天假——虽然我写的时候就知道那不可能——我就会是全天下最快乐的妈妈。

眼前是美好的一年,六月你即将毕业,然后开始当实习医生,虽然你比我更清楚这些事,但光是写下这几个字,就让我感到非常骄傲。为此,我可以抄写同样的文字上百次。

那么,祝你有个美好且幸福的一年,我的孩子。

爱你的妈妈

附:如果你不喜欢这条围巾的颜色,没办法,你也没得换了,这是我为你织的。如果围巾有点松垮垮的,那很正常,这是我第一次织也是最后一次了,我痛恨编织。

我拆开包裹,把围巾围在脖子上,吕克立刻嘲笑我。围巾是紫色的,一端比另一端宽大得多,但一围上就看不出来了。这条围巾,我戴着它过了整个冬天。

苏菲在一月第一个星期的最后几天现身。我曾每晚在她值班时去找她,却从未在那里遇到她。这次是她到急诊部来看我,也是她回来的当天,她一身被晒黑的皮肤和她脸部周遭苍白的肤色极不相称。她说她前阵子需要去透透气。我带她到医院对面的小咖啡店,一起在重回工作岗位前共进晚餐。

“你去了哪里?”

“如你所看到的,去晒太阳。”

“一个人?”

“和一个女性朋友。”

“谁?”

“我也有一群童年密友好吗!你妈妈好吗?”

她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般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突然,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坚决地看着我。

“你和我在一起多久了?”她问我。

“干吗问这个问题?”

“回答我。我们的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我们双唇初触的那天,是我在你值班时去看你的时候。”我毫不迟疑地回答。

苏菲看着我,一脸抱歉。

“还是我在公园请你吃冰激凌那天?”我接着说。

她的脸色更沉了。

“我在问你日期。”

我需要思考几秒钟,她却不给我喘息的余地。(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绝对一番盖世双谐奸夫是皇帝玄尘道途信息全知者五胡之血时代终末忍界你老婆掉了我只有两千五百岁反叛的大魔王
相邻小说
村主任官道浮生都市极品神医没关系,是爱情啊君主漩涡绝品神医极品纨绔凤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