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似很平淡的语气里,蕴含着一个父亲的忏悔和人到中年对家庭和亲情越发浓郁的渴盼。
这是水菡首次感受到邱健脆弱的一面,心里也不由得为他惋惜,脸上却还甜甜地笑着安慰说:"邱老师,您干嘛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就是留学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您趁年假的时候飞过去您女儿那边,跟她好好聚聚,炒米粉给她吃...她一定会高兴的。"
水菡的关心体贴固然是让邱健感到欣慰,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假如事情真这么简单,他早就飞过去了,哪还用得着在这儿发愁。
"其实...我女儿是因为怨我,所以才会赌气跑去国外留学,每次我想去看她,她都叫我别去..."
水菡一愣,暗暗叫糟,原来是这样...那确实是有点棘手了。
"邱老师,其实您有没有想过...女儿或许跟您的脾气有些相似,即使是想念家里,她也会说着反话,她跟您远隔重洋,您不亲自去看看又怎能知道她是否真的还在怨您?有时候,分隔两地的人,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近况,不一定就是真的不挂念了,也可能是有些话说不出口,其实心里却是想疯了一样..."水菡眼里含着一抹久违的悸动,在劝慰别人的同时,她想到了自己,刚才所说,也是有感而发。她就是失去了晏季匀的消息,见不到,可她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
亲情和爱情,都是人类最深刻的情感,有着相同的地方。听水菡这么一说,邱健也被触动,若有所思地点头:"嗯...你说得对,我女儿的脾气跟我很像,倔犟得很,她不爱说话,长大以后也从不跟我说心事..."
"邱老师,您不如等这段时间忙过之后就请年假,悄悄地去您女儿那里,给她个惊喜,您干嘛非要等她开口你才过去呢,父亲想念孩子了,就该主动去看望啊,否则您女儿怎么看得到您的诚意?"水菡俏皮地眨眨眼睛,一个劲地鼓动邱健。
邱健呆了呆,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一下子笑起来,眼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光芒:"对啊,我太被动了,我在等女儿主动开口,我太傻了...下星期,我下星期就请假!"
"下星期,这么快..."水菡微微一惊,邱老师做事还真是风风火火的。
说到这,邱健又恢复了平时那种自信满满的神情:"你是担心公司不准我请假?放心吧,我三年没休过年假了,老总不会为难我的。"
水菡这才放心地点头:"那就好...邱老师,您现在有胃口吃米粉了吧,快吃啊,都要凉了。"
邱健果然是胃口大开,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他收下水菡当助理确实是明智的选择啊,这丫头很贴心,很温暖,如果这次他去国外找女儿,父女俩真能修复关系的话,水菡到是大功臣一件啊。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返程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了,水菡和邱健,还有其他同事也该赶往集合地点了。
水菡和邱健刚跨出小店的门,那理发店里就走出来一位身材高大穿着棉大衣的男人,嘴里叼着烟...正好,他与水菡刚刚错过。
他走到对面小店门口冲老板说:"一份炒米粉。"
"好嘞,季师傅您稍等,马上就来!"老板爽快地答道。
这就是大妈大婶们口中所谈论到的季师傅。
见他走出来,门口的一群中年妇女更加兴奋了,忙着跟他打招呼,都想吸引他的注意力,一道一道火辣辣的视线黏在他身上...可这男人也太淡定了,目不斜视,丝毫不为别人的反应所动。
只是,这人的外表不像是大妈们口中所说的那么帅气呀,实在是一副大叔形象。头发有点凌乱,嘴上和下巴一圈都是胡渣,深蓝色的大衣里边配一件黑色毛衣,灯芯绒的裤子,脚上竟还是穿着一双蓝白相间的球鞋,双唇之间含着半支烟,还是那种六块钱一包的红梅烟...
这看上去就是颓废不振的,有点像个痞子,那胡子不知道多少天没刮了,一身行头可说是充满了浓郁的乡村气息,竟还有人觉得他帅...
但即使是这样,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却是难以完全掩盖,尤其是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令人难以逼视,仿佛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不可自拔。加上他痞痞的吊儿郎当不修边幅的样子,更是混合成一种无法言说的独特魅力,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其实,很多见过他的人都会忍不住幻想,假如他刮干净了胡子之后会是什么样呢?假如他穿上西装会是什么样呢?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些零钱给老板,然后坐下来,正好是水菡先前坐的桌子旁边。
他每次都是先给钱再吃东西,并且习惯在炒粉里放很多葱花。
老板很热情,看向季师傅的眼神就像是看偶像似的...这也难怪,在季师傅来之前,这老板都是很随意地对待自己的头发,没想过适不适合的问题。但自从经过季师傅的手之后,老板的外形顿时看起来像年轻了好几岁,女人缘自然就好起来,他当然开心了。
还有好几位顾客等着理发,但季师傅肚子饿了,吃碗炒米粉再接着工作,没人会说什么的,发廊老板对这位财神爷更是不敢得罪。
季师傅刚一坐下,门口冲进来一个娇小的身影直嚷嚷:"老板,我的手机忘拿了!"
这清脆动听的声音,正是水菡,她离开后一会儿才发现手机没在身上,料想是掉在店里了,急忙回来找。
老板一个人在忙活,还没来得及收拾那张桌子,也没留意到上边有啥东西,听水菡这么一喊,老板赶紧地出来瞧瞧,果然,桌子上有个粉红色的手机。
"没事没事,就算真的掉在这儿了,你随时回来都能找到,我这店都开十几年了,捡到的手机少说也有好几十个,都会还给失主的。"
"谢谢老板!"水菡心里也是松了口气,还好手机没掉,不然万一晏季匀打电话来找不到可怎么办...
水菡刚一走出店门口,忽地一怔,抬头望向天空..."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一片一片小小的晶莹的雪花正从天空飘飘洒洒降落下来,像羽毛般轻盈柔美,世界变得空灵而梦幻,仿佛心灵都受到洗礼...
有人惊喜地叫嚷起来,远处传来孩子们欢快地呼喊:"下雪咯...下雪咯..."
"哈哈哈哈,我说会下雪吧!"
"下大点才好,可以堆雪人咯..."有人拍手欢呼。
"..."
无论是大人孩子的心情都轻快起来,开开心心地迎接这三年以来第一场雪,这是祥瑞的象征,为这个冬天增加了另一种美感。
只有坐在小吃店里的那位季师傅没反应,不但如此,他还低着头,一只胳膊撑在桌子上,挡住了他半边脸,缓缓地回头望向门口的某个身影...没人看得清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是,他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攥得很紧,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季师傅,您的炒粉,我加了很多葱花儿的!"老板很恭敬地端上热乎乎的米粉。
"谢谢。"这时,季师傅也恢复了正常,拿起筷子打算吃,刚低下头,却见身边的椅子被人拉动,然后,有个人坐了下来。
季师傅微微一蹙眉,没抬头,眼角的目光瞄到这是个女人...
其他桌子还空着呢,怎么偏偏坐他旁边?季师傅不动声色,无视掉,夹起米粉就往嘴里送,却听一个熟悉到令他颤抖的声音说:"你们店里,剪个头发要多少钱?你再顺便看看我适合哪种发型?"
这声音,让季师傅整个人都僵住,米粉一半进了嘴里,另一半还挂在嘴边,就这样,留给女人一副滑稽的形象...她不是走了吗?怎么又会突然折回?
抬眸那一霎,他错愕的目光撞进她清澈明净的眼眸里...红红的,氤氲着泪光的眼睛,正饱含着哀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就好像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视着,就好像穿越了千百年的时间长河,恍如隔世般不真实。一切都寂静了,唯有两颗心砰砰直跳的声音...小店里这时只有季师傅和水菡两位客人,老板正在收拾旁边的桌子,见到这一幕也不禁好奇,一边竖起耳朵在听。
能让水菡如此失态的,除了晏季匀还能是谁?
没错,这季师傅,发廊的理发师,就是消失了几个月的男人,那个让水菡做梦都会喊着的名字。
短暂的呆滞之后,晏季匀眼底翻卷的波澜又恢复平静,继续低头吃米粉,沉默不语。
水菡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眼眶里的水汽被她憋住,但她还是被晏季匀这淡漠的态度给刺激到了:"你以为打扮成这样我就认不出你了?哼,你太小看我了,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你跟我走,我有话跟你说。"
晏季匀的筷子不停,头都没抬,含糊地说:"你没见还有几个顾客等着理发吗,我没空..."
水菡呼吸一紧,眼泪差点就落下来了,心脏的位置狠狠抽搐着发痛...这么久没见了,她刚才还在惊喜中不可自拔,但他的态度就像是在她满脑子热的时候再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冻得她连血液都在凝结...
伤心,失望,心痛...各种情绪在水菡身体里叫嚣,齐齐涌来,撕扯着她的每一寸血肉。
如果换做以前的她,一定会受不了,会在自尊心的驱使下离开然后跑到角落里一个人痛苦哭泣,但现在,她却不想用这样逃避的方法来自虐了,她要把心里藏着的东西都说出来,不管是伤心还是愤怒,她都要让他知道,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傻傻地埋在心里了。
"好啊...你既然要这样,那就别怪我了。"水菡努力压下那一股酸胀感,硬是忍着没哭,假装漫不经心地说着,然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