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人做羊肉,从选料,加工,到烹制,一直延续着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开业这几天,客人不多,但每天宰羊熬汤的规矩,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改的。
于蓝枫从小仓库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羊肉馆只卖早餐和午餐,晚上不做生意,而是要准备第二天的食材。
王叔往那杆已经看不清刻度的老秤盘里放着面粉,他在准备明天做火烧的面团。
灶台上放着碗泡着火烧的羊肉汤,还有一碟用苤蓝腌制的咸菜丝。那是于蓝枫的晚饭。他端着碗,站着就吃了起来。
“蓝枫,羊给你牵过来了”孟家良来了。
乔家和孟家是同乡,乔家人擅长烹羊,孟家人精通养羊。当年孟家良的父亲孟端和乔老四一起进城,乔家只用孟家养的羊。
于蓝枫放下饭碗,起身摸了一下羊的下颌,又捏了捏羊的脊背和后臀,这羊,毛色发亮,上腹膘肥,背部肉厚,腿部紧实。正是乔家使用的青山羊。
“家良,这羊正合适,今天来了一个老人家,一口羊肉汤喝出来乔家的味道,点名要吃乔家的全羊宴,订金都收了”他有些得意的看着孟家良。和常年在厨房里呆着的于蓝枫相比,当过兵的孟家良显得又黑又壮,但是他的牙齿,却是整齐洁白。
“呵呵,行啊,哥哥,你可得好好做着,别丢了咱青山羊的名声,这些日子,我都替你犯愁。”
“你愁啥,有乔家的羊肉馆,就有你孟家的青山羊。王叔,给家良结账。”店里的帐都是王叔管着。
“你还有钱给我结账啊,这天天杀一只剩半只的,能把钱赚回来吗?别硬撑了,肖强的钱要还了,今天就先记着,过些日子再说”。
乔孟两家父一辈子一辈的传承,让两个人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那可不行,乔家的规矩不能变。现在是一只羊,要不了多久,咱还得是一天三只羊。”于蓝枫说。
“家良啊,你好好劝劝蓝枫,这样下去,真有可能付不起你的羊钱了”。王叔把钱递给了孟家良。乔老四从进城那天起,就没有拖欠过孟家一只羊钱。
“四伯的规矩是多,可你可怎么办,你这蛮劲儿,我是真服了。”孟家良小于蓝枫两岁,从部队转业后,也在外面闯荡了几年,父亲孟端年纪大了,他就回来接手了自家青山羊的生意。
“你还是扶羊吧,过来搭把手”晚上八点。于蓝枫准备杀羊了。
厨房里有个隔间,里面有两个水池和一个案板,是于蓝枫加工羊肉的地方。隔间的顶部挂了一只铁钩,他在地上铺了一块油布,油布上面放了两个盆子,一个接血,一个放内脏。于蓝枫绑住羊的两只后腿,顺势把羊挂在了铁钩上。放血,剥皮,取内脏......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看似血淋淋的屠宰,十几分钟就结束了。
“蓝枫,你这宰羊的手艺是越来越厉害了,不过,乔家这样杀羊的办法要改改,政府下了文件,活羊必须统一检疫屠宰,个人不能再私自杀羊了。”
“是啊,这事儿俺也知道了,以后这选羊取肉的活儿,就靠你了。”于蓝枫敲了一下家良的肩膀。
王叔把今天剩下的熟羊肉递给了家良,让他拿回去给家人吃。
“蓝枫啊,我早就和你说过,你买个冰箱,这剩下点儿肉啊,汤啊什么的,放里面冻上,你也不用就这么白送人了。”家良看着熟羊肉,也是直摇头。
“买那玩意儿干啥,用不着,还挺贵的,那东西嗡嗡的响,你让我咋睡觉,我和师傅做了十年羊肉,从来没用过这东西”。于蓝枫把整理好的羊皮递给了孟家良。羊皮是孟家的,乔家只用羊肉。
“哥啊,此一时彼一时,老祖宗的规矩再好,现在你也得改改了。”
“你先改吧,你小子满脑袋瓜子里都是些新鲜玩意儿,我不管你怎么改,这羊要是让你给养歪了,你爹不答应,乔家也不答应的。”孟家良不知在哪儿弄了些新品种,要把家里的羊换个办法养。
“放心吧,哥哥,你就好好卖你的羊肉汤,那羊都给你留着呢”。孟家良拿着羊皮和熟羊肉,离开了羊肉馆。
王叔回去休息了,乔老四经营羊肉馆十年,在鲁中买了套三居室的楼房,准备留给于蓝枫和乔艳结婚用,可他很少在那儿住。
明天要做全羊宴了,这是马虎不得的事情。于蓝枫把羊放到案板上的时候,心里又默念了一遍乔老四对他说着如意口诀:
“羊之如意,后辈谨记,血不尽,不用。骨不净,不用,肉不整,不用,器不洁,不用。时不足,不用。下垫骨,上覆肉,取清水,满汤锅,先文火,须煨熟,再武火,至汤浓,羊之本,去异味,无味者,使之入,有味者,使之出。汤正时,留香味。火候失,风味失”。
剔肉的刀是乔老四留给他的,他不知道已经传了几代人,黄铜的刀把已看不清上面的花纹,刀刃却仍然锋利无比。于蓝枫熟练的开始了剔骨取肉,头蹄上脑,颈肉胸口,腹肋羊腩,里外脊,黄瓜条,前后腱子,前后腿肉......羊肉的各个部位,必须准确无误的切割下来。部位不同,做法也不同,煮羊肉没有什么玄虚,可这因材施料,做出108道全羊菜式,老祖宗也算是把这一只羊做的变幻莫测了。十年的勤学苦练,这套活计,他已经做到熟能生巧了。
明天的全羊宴是不完整的,菜点的种类,前厅的饭桌,用餐的摆设,盛菜的餐具,甚至是灶台的炊具,都不足以将全羊宴呈现出来。现在有的,就是这两只膘肥体壮的肥羊。
于蓝枫把羊肉加工妥当,已经是夜里十二点,躺在小库房的床上,凌晨两点开火烹制。他需要休息一下。不见起色的生意,肖强那儿的债务,两个月没见人影的乔艳,夜晚对于蓝枫来说,从来都是不眠的。但这个夜晚,让他感受到一种从来没有的孤独......
青山孟家,孟家良将羊皮挂好,回到堂屋。
“爹,我回来了。”
“蓝枫那儿咋样了?”父亲孟端敲了敲烟袋锅。五十岁的孟端,从小就是放羊娃。现在也并没有老态龙钟,只是儿子接手了家里的羊,让他清闲了不少。
“还能咋样,卖不完的肉都在这儿呢。”孟家良把熟羊肉放进了冰箱。
“蓝枫是个好孩子,老四也确实把本事教给他了,可这乔家的羊肉馆怎么到了他这儿却红火不起来呢”孟端有些想不通。
“这大热天的,去喝羊汤的人就少,他开店的地界又是个没啥人气的新区,就让他折腾折腾吧。挣不着钱,他也赔不了。蓝枫明天倒是接了一个活儿,有人要吃乔家的全羊宴。”孟家良换上了白大褂。
“全羊宴?就他那个小铺子,能做全羊宴?”孟端是见识过乔家全羊宴的人。
“爹,来了生意,还能不做吗?他弄几道全羊菜式,不会有问题。再说了,这买卖能不能行,也不是就靠这一桌全羊宴。四伯不也只是在鲁中卖了十年的羊肉汤吗,爹,您别操心了,我去看看圈里的羊,您也休息吧”
“是啊,乔孟两家世代以羊为生。你也得把你那羊,好生养着,咱孟家还没有你这养法呢。你可不能瞎折腾。如今赶上了这好年月,咱得把这好日子给过起来”孟端起身回了卧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