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面无表情地把碗放进面口袋里,把面口袋放进车座里,盖上车座箱,铺好棉垫子,让婆媳俩坐上车,这才拉车出发。从南大街到大差市广仁医院人力车跑了足足半点钟。心急火燎的关若云几次催促车夫跑快点,车夫迎着凛冽的寒风跑得满头大汗,骂骂咧咧地嘟囔:“挨球的政府光知道催粮要款,路捐一年收几回,路还是这坑坑洼洼的怂样子,人肚里没食,饿得前心贴后心,叫人咋跑快嘛?”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关若云抱着孩子冲进诊疗室。诊疗室里没有病人,只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大夫。年轻大夫很亲切地听着关若云语无伦次的诉说,让她解开孩子身上的棉被棉袄,把听诊器按在孩子胸前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卷起听诊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关若云说:“你儿子得的是肺炎,需要打盘尼西林。”然后低下头去,伏在铺着白布的桌子上飞快地写了一张处方单,让她去交费。
“肺炎!”关若云突然感到了一种恐惧,就像晴空里突然响起了一声霹雳。她听说过肺炎是一种能要人命的可怕的病。她紧张地问大夫,要紧不要紧?大夫说你快去交费吧,打了针就不要紧,不打针就要紧。关若云嘴里“噢噢”地表示自己明白了,赶紧把孩子交给婆婆抱着,跑到药房交费。药房的人看了看处方,不满地说:“杨大夫这是咋弄的嘛,明知道药房没有,还老开盘尼西林?太太,你让大夫开别的药吧。”
关若云又急忙跑回诊疗室,对大夫说药房没有这种药,药房的人让他开别的药。大夫做出爱莫能助的样子,说:“只有这种特效药能治你儿子的病。”
关若云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脸色变得煞白。大夫很为难地说:“要不,你到别的医院去看看吧。不过别的医院也不一定有,现在战乱时期,这种特效药都成了军需用品了,不好找呀。”
泉妈妈突然跪倒在那位年轻大夫面前,说:“大夫,救救孩子吧,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快起来,快起来。您老人家这样,我实在担当不起。”大夫沉吟了片刻,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说,“这样吧,我私人还藏了两支盘尼西林,是预防万一的,现在顾不得了,卖给你们吧。不过很贵的,你们——”
大夫的慷慨感动得泉妈妈热泪盈眶,忙问:“多少钱?”
“十袋面粉一支。”大夫迟疑了一下,说。
“啊,这么贵!”这个价钱把关若云吓了一跳。
大夫两手一摊,说:“这样的话,我可真是爱莫能助了。”
关若云连忙说:“我去想办法。”说完,让婆婆抱好孩子在医院等着,她自己疯了似的往电厂办事处跑去。
电厂办事处所在地尚德路紧邻大差市,十分钟的路程,关若云五分钟就跑到了。正在办事处营业所上班的泉荃忙得一连三天没回家,这时候突然右眼皮接连跳了几跳,心里不禁犯了嘀咕:左眼跳财,右眼跳祸,莫非是什么不祥之兆?正在暗自嘀咕,就见妻子披头散发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哭得不行,这才知道是孩子得了肺炎,现在在医院,急需二十袋面粉买盘尼西林治病。
“二十袋面粉?”泉荃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二十袋,你快想办法呀。”关若云急切地望着丈夫,她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她认为丈夫一定能想出办法来,他必须想出办法,这个时候,二十袋面粉就是儿子的生命。
“二十袋面粉折合八十块银元了,医院也他妈的太黑了。”黄光祖在旁边骂了起来,“八十块银元够打一枚上好的金戒指了。”
黄光祖的话让泉荃眼睛一亮,可是他看了妻子一眼,什么也没说。关若云想起了自己的结婚戒指,跺脚说:“我有戒指,我回去拿。”说完就往外跑。泉荃拉住妻子说:“我回去拿,你到医院看着孩子。”说着两个人跑出了办公室。黄光祖从后面撵出来喊住泉荃:“骑我的脚踏车去,骑车快。”
泉荃接过黄光祖推出来的脚踏车,跳上车飞快地往家里骑去。这次是关若云撵在他后面喊:“东西在五斗柜里,最上面一层抽屉。”
事后,泉荃再也想不起来他是怎么骑回去,拿了戒指以后又是怎么骑到医院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