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艾零决定不再计较这些面子上的事，但在本县考察乡镇机构改革的事情，如果没有县委办安排协调，那是基本上行不通的。你一个外地考察团，无缘无故跑到人家乡镇上去，谁鸟你啊？
所以第二天一早，何玲就硬着头皮跟马志安联系。
结果从早上八点半一直到上午十点，死活都没有打通电话。
邹广平恼火地跺跺脚：“何主任，这个姓马的是不是故意不接电话啊？你看我们这事闹的，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人家连理都不理，如果没有他们安排，我们怎么考察取经？我们可不是七十二变的孙猴子！”
何玲本来就很烦躁，邹广平嘟囔就更生气了：“邹广平，你能不能安静一会？我不烦吗？我这不是正在跟对方联系？他不接电话我有什么办法？”
薛兰生皱了皱眉：“何主任，还有没有其他的联系人？这个联系人是陈县长安排的？”
何玲摇摇头：“陈县长让我跟这边县委办的一个领导联系，对方就给了这么一个联系方式，说是我们在本县的所有活动，衣食住行，全部交给这个人协调安排，说是都安排好了，让我们放心，结果……”
薛兰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陈县长打一个电话，让县领导出面帮我们协调一下？我感觉这事只有两个原因：第一，对方不太欢迎我们来，第二，协调上衔接上出了问题。无论是哪一方面，都不是我们能解决的，我建议还是找找陈县长。”
何玲摇摇头：“再等会吧，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惊动陈县长了。”
薛兰生撇撇嘴，心道你不惊动陈稳，这事根本就是死结，无法破解。
可薛兰生不能说什么，毕竟涉及县长陈稳。而陈稳又是呼声很高的接任郭海当县委书记的人，郭海也就是还有两三年的干头了。一个是任期已满，一个是年龄也到了，如果再提拔不起来，基本上也就是要在县级岗位上退休了。
何玲之所以不想惊动陈稳，是不愿意让陈稳觉得自己办事能力有点弱，实际上这事本来就与她无关，可何玲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从陈稳的表现来看，这边应该没有问题。这边的县委书记主要领导是陈稳的大学同学，关系密切，而且常来常往，陈稳去年还专门带人来了一趟这个县。
按说不应该啊，但是……官场上风云跌宕，波诡云谲，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何玲皱着眉头思量了半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C县县委。
县委书记廖建生脚步沉重走在办公楼的走廊上，来来往往的机关干部虽然还是像平常一样貌似热情打招呼，该恭谨的还是很恭敬，但廖建生能清晰的感觉出众人的某种诡异，对他缺乏了往昔发乎于心的敬畏感了。
廖建生心情感慨，加快了脚步。
到了自己办公室门前，见房门紧闭，又皱了皱眉。
按照常规，在他这个县委书记来上班之前，县委办的人会提前给他打开房门通风，打扫卫生，将一些需要他亲自处理的文件送到案头上，然后将他今天一行的日程安排好。
但今天却房门紧闭，看来是没人给他打扫卫生了。
或者是忘了？或者是疏忽了？或者是……反正结果就是这样。
廖建生叹了口气，官场上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一至于斯，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此刻内心的真实感受。几日之前，他还是本县呼风唤雨高高在上威严不可一世的县委书记，一方诸侯，现在却变成了众人试图避之唯恐不及的敏感人物。
就在一周之前，突然从市里传出消息，说是有人实名向省纪委举报廖建生贪腐，据说省纪委正在立案调查。官场上的人都知道，纪委查询与纪委立案调查还是两个概念，一旦立案调查，那就说明你真的是有问题。
本来这种消息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然而，第二天省纪委的调查组和市纪委的人就来了县里，对相关人员——包括廖建生的司机、秘书、县委机关上一些相关科室的负责人，一一进行问询谈话，这就构成了既定事实。然后马上又从市里传回更板上钉钉的消息，说是根据省纪委的要求，市委专门召开紧急常委会研究如何处理廖建生的问题。
而市委的确是开了会。
会议议题也的确是与廖建生有关。
同步，市委专职副书记代表市委对廖建生进行了诫勉谈话。
而旋即，更离谱的传言又来了，说廖建生犯的其实不是经济问题，而是政治问题，说是廖建生在某次全县干部大会上讲话的基调与省委主要领导的精神以及当下的政策走向不吻合，唱反调，性质严重，会马上就地免职。
政治问题那就死定了。
所以在县里，几乎所有人都把廖建生当成了待宰的羔羊，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了，包括县委一些领导在内，都是这样想的。
就在这个时候，艾零等人启程要来。所以廖建生无奈，又不能拒绝，所以就有了接下来的事情。他没有也无法亲自安排了，只能在安化县委的公函上批示，下面县委办的人根本就没有拿太当回事儿。而且，因为廖建生马上就要落马，县委办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岂能再惹祸上身？
廖建生交办的事情，先搁置搁置再说吧。大抵就是这种心态。
但廖建生真的要落马吗？
很显然，虽然小道消息满天飞，但真正心里有数的还是廖建生自己。想起自己最近惹上的麻烦，廖建生多少有点愤怒和毛骨悚然。
第一：由于上面反腐倡廉力度很大，导致一些人试图浑水摸鱼，为了宣泄个人私愤，就开始到处匿名举报，捏造事实构陷。过去廖建生处理过不少类似的事情，没想到这一次轮到了他自己。
第二：现在的环境和形势真的是无法言喻，身边的小人和恶人遍地都是，让你防不胜防。就是前两天县里开干部大会，廖建生在会上传达刚到任的省委主要领导关于对本省经济工作的讲话精神，就有人专门给省纪委写举报信，说廖建生故意曲解省委主要领导的指示精神，与全省安定团结经济向好的大氛围唱反调。
一个县委书记竟然在下面歪曲省委主要领导的精神，这可不是小事。省纪委因而就非常重视，马上组织调查组下来调查。
其实，廖建生说了什么呢？
首先要从刚到位的南方省主要领导的讲话谈起。这位主要领导在谈话中指出，南方省是我国改革开放的排头兵，但经过了几十年的发展，开放大省和经济大省的地位眼看不保，不少内陆省份奋起直追，南方省在国内的经济地位岌岌可危，事实上已经降到了前所未有的低位。
所以省委主要领导表示，全省上下要有危机感和忧患意识，要转方式调结构，优化产业结构，实现再次创业，力争改变经济活力不足、经济总量下滑的不良颓势。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意思。
这本来就没什么问题。
无非是廖建生在传达贯彻落实的时候，局部一些讲话的要点过激了。比如廖建生讲了南方省经济退步的很多问题，而且态度很严肃。这与常规的地方官一味给本省经济形势唱赞歌的做法，大相径庭。所以就被人盯上了，而且自以为是，认为廖建生思想出了问题，要跟省委唱反调，这顶帽子廖建生死都不敢接啊。
省纪委来查了半天，也没有查出廖建生不轨的大问题了。省纪委通报市委，市委就专题开会研究，因为毕竟涉及是政治问题。而且，无论廖建生是不是有问题，这举报的人也非常可怕，引起了市委的高度重视。
市委其实没有给出结论，没有提如何处理廖建生。
因为这事，省纪委正在向省委作汇报，如何处理，还是要看省委的意见。
省纪委的调查材料送到了省委主要领导的案头上，这位主要领导先是笑了笑，旋即叹了口气。随后他就说了一句话：“在对南方省现在经济形势的判断分析上，我与这位县委书记的看法基本类似。认识问题、自我剖析、自我反省，是为了知耻而后勇，更好的发展经济，奋发图强再创辉煌，如果说这也是犯了政治错误，那我们以后就不用干事了。”
“就算是有几句过头的话，也不能随随便便扣大帽子，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过去整人的那一套？”
“这种风气非常恶劣，性质非常严重，必须要在全省肃清这种流毒。”
“马上安排省委宣传部，组织稿子和力量，对这个问题和这种现象进行匡正报道。”
“这位能看到问题、善于研究问题的县委书记，应该值得嘉奖。让省委组织部考察一下，看看他的经历和履历，如果差不多，可以作为重点后备干部储备起来，适当的时候，可以破格提拔。”
这位省委主要领导一连做出重要指示，这不但是给廖建生翻了案，还定下了破格提拔的前途。省委督办的很急，省委要借廖建生这事搞一次思想整风运动。
所以省委给廖建生事件定调子的同时，省委组织部就与市委主要领导进行沟通，当下由市委提名推荐，省委组织部任命，增补任命廖建生为市委常委。
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省委的意图是向全省表明，这样的干部是稀缺和值得培养的。要在全省大力营造“改革创新谋发展、发愤图强再创业”的良好氛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