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茂宽的脸色非常难看。
他对马向忠非常的不满意，但又说不出口来。因为马向忠下去给孟岗说情，的确是他的意思。但让梁茂宽恼火的是，他只是说跟下面讨个人情，没有让马向忠打着他的旗号在下面嚣张跋扈，以势压人。
结果闹出这样的是非来。
下面一个县委常委、副处级干部辞职还是不辞职、哪怕是公开辞职违反社会常态容易引发社会关注，对于梁茂宽来说都不算什么。但是，艾零辞职却是因为孟岗，而间接的原因还是马向忠，所有的矛头一直指向了他这个省委组织部的高官。
一旦这种事情被新闻媒体挖掘出来了，爆了光，对于梁茂宽这种层次的领导干部来说，这就近乎是一种丑闻了。虽然事情不大，但负面影响大。
梁茂宽为官以来，一直严于律己，非常看重自己的官声名誉。没想到他自律了几十年，反倒为了别人家的孩子冒这么大的风险。就连他的公子大学毕业后要进入机关，梁茂宽都没有插手管，只是让他按照常规路线参加公务员考试，没过，就任由他去了省城一家民营企业。
当然，梁茂宽的儿子在这家民营企业已经做到了中层干部，年薪几十万，比进机关强多了。而他能有今天，也很难说与梁茂宽的官位就一定没有关系，但至少在明面上，梁茂宽并没有以权谋私。
所以为了孟岗冒这种政治风险，梁茂宽心里越想越憋气。
梁茂宽很少当面把孟岗夫妻父子母子给痛骂一顿，但念在往日的旧情上，他还是抹不开这个面子。但很显然，孟岗的事情到此为止了，他绝对不能再管，否则以孟岗这种“熊孩子”的尿性，迟早要拖他下水。
梁茂宽脸色阴沉，思量了好半天，始终拿不定主意。
他现在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置之不理，任由事态发生，最终也未必是最坏的结果。还有一种是尽力挽回负面影响，公开向市里表态，彻底放弃孟岗。
但是这样一来，对于孟岗来说，无疑就是政治前途永久毁灭了。
梁茂宽多少有点于心不忍。
然而，如果不这样做，事态一旦扩大，直接会影响到梁茂宽本人。至少会对他的官声形象构成影响。
梁茂宽还没有拿定主意，马向忠就来了。
“梁部长，我做事不妥当，给领导添麻烦了。”马向忠从梁茂宽秘书那里知道了情况，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不安。
但马向忠做梦也想不到，艾零竟然是这样的人——竟然会为了一时之气，放弃自己大好的前途，为了孟岗辞职，简直是……当然，在马向忠看来，艾零这活脱脱就是一种威胁，通过辞职要威胁上头，试图达到自己的目的。
梁茂宽明明对马向忠不满到了极点，但在表面上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微微一笑：“小马，你没有错，我知道你也是一番好意，可能方式方法有点问题，以后注意就是了。”
马向忠如释重负：“梁部长，我实在是没想到，那个艾零会如此走极端，竟然以这种公开辞职的方式来要挟，我看，这种人将来迟早……”
马向忠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梁茂宽匆匆打断了：“小马，你是省委组织部的干部处长，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省委组织部，代表着组织形象，以后这种过激的话不要乱讲。好了，这事你不要管了，我来处理。”
马向忠犹豫了一下，陪笑道：“梁部长，您看要不要我给蒋雪峰打个电话沟通一下，我跟他过去在省委党校培训的时候有过一些交往，算是比较熟悉。”
省委组织部搞培训，蒋雪峰作为培训对象，跟马向忠认识也是正常的。但毕竟不是一个层面的干部，蒋雪峰能不能卖马向忠这个面子，还很难说。
梁茂宽皱了皱眉：“你找他有什么用？你如果再找，还是会让人在背后说闲话，说我梁茂宽为了关系户插手下面的干部管理，这种风声要是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好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不要再管这事，我自己处理。”
“你去忙吧。”梁茂宽有点不耐烦地挥挥手。
见梁茂宽有些烦躁，马向忠不敢说什么，悄然离去。只是马向忠心里也很堵得慌，本来是拍领导马屁，结果拍到了驴屁股上，事情没办好，给领导添了不少乱子。
梁茂宽作为省委组织部的分管领导，直接决定着他的命运。遑论梁茂宽还有机会坐到省委常委的高位上去。
最近马向忠在省委组织部机关上也呆的烦了，想要下放到地级市去任职。以他的层次和资历，以及省委组织不变干部处长的出身，去下面争取一个区县长的实职应该问题不大，但前提是必须有省委组织部的高层为他说话，省委组织部才可能以挂职的名义向下面安排。
结果事情办砸了，马向忠也不敢奢望梁茂宽肯为了他的事情，向省委推荐了。
马向忠走后，梁茂宽深思熟虑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亲自亮明姿态，消除这事的不良影响。他和孟岗一家的关系正大光明，他在孟岗一事上也不存在利益因素，只是为了报恩提携一个朋友的儿子，结果闹成这样，也非他所愿。
梁茂宽与蒋雪峰只有一面之缘，没有深交，自然相互就没有电话号码。
梁茂宽从省委办公厅印发的全省领导干部通讯录上，找到了蒋雪峰的手机号码。梁茂宽犹豫了一下，还是用自己的座机拨通了号码。这个号码是省委号码，至少可以保证蒋雪峰不会拒接。
蒋雪峰果然接了：“你好，哪位，我是蒋雪峰。”
梁茂宽笑了笑：“雪峰同志，你好，我是省委组织部的梁茂宽，有点私事找你，不知道说话方便不方便？”
蒋雪峰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得认为梁茂宽是为了孟岗的事情亲自出马了。
蒋雪峰定了定神，微笑道：“梁部长啊，方便方便，有什么指示？”
其实蒋雪峰还在办公室跟市长黄长友商量工作。
梁茂宽定了定神，在电话里简明扼要把他跟孟家的关系讲了讲，然后深吸一口气道：“雪峰同志，我没想到我一点私心，会给你们的工作造成这么大的困扰。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这个小子会这么不成器，这是我的失误。这样，我今天把我的态度讲明，请严格按照组织规定，对他进行严格管理，如果犯了错误，该处理处理，该清退清退。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的问题还是挺严重的，既然如此，我个人建议，你们市委把他向省委组织部清退吧，我会在部长办公会上做出深刻检讨！”
蒋雪峰非常意外。
一开始他还认为梁茂宽是故作姿态，但后面梁茂宽的话很诚恳，也很坚决。这说明梁茂宽是下定了决心的，也说明孟岗的胡作非为并不是梁茂宽的纵容，而是后者的狗仗人势。
“梁部长言重了，一个年轻干部犯错误也是正常的事情，你放心吧，既然梁部长这么坦诚，我这边心里就有数了。好了，梁部长，这事我来处理，有事随时向梁部长汇报就是。”
虽然是平级的干部，但梁茂宽毕竟在省委组织部高位上，而且下一步极有可能干省委常委。所以蒋雪峰该给的态度要有。
梁茂宽沉默了片刻：“谢谢，雪峰同志，对于给你们造成的麻烦和困扰，我再次表示道歉。因为我个人的原因，我应该要做检讨。”
梁茂宽就挂了电话。
接完电话的蒋雪峰神色有点复杂，向黄长友道：“老黄，这位梁部长态度很诚恳啊，看来我们都误解了他，他能主动提出严肃处理孟岗，甚至还主动提出要我们把孟岗退给省委组织部，这种姿态算是不错。难怪有希望当省委常委，果然是器量大不一样！”
“是啊，蒋书记，人都说屁股决定脑袋，其实在很多时候，是脑袋决定屁股。如果你没有格局、心胸，是干不到一定位置上去的。省部级的岗位，不是一般人能上的，这不仅仅是看政治资源，还要看本人的格局够不够。”黄长友有点感慨。
蒋雪峰笑着点点头：“没错。不过，人家是高姿态，咱们也不能真的这么办。把孟岗退回省委组织部，意味着老梁要为此承担责任，难免会让他心里产生疙瘩。我看，不如变通一下，还是给个党纪处分，解铃还须系铃人，由市委组织部出面，给个党内警告处分和行政降职处分，也没有必要调离，这种纨绔子弟就是要在艰苦一线好好锻炼一下，降为副乡长留岗查看以观后效吧。”
黄长友笑：“我看这样行。”
蒋雪峰说着就给兰宁祥打了电话。
“问题的关键还是在艾零这小子身上。估计老梁能有这番姿态，跟艾零这小子公开辞职有关，这万一要是引起舆论跟进，产生的负面影响不得了。所以，老兰你还是要跟艾零这小子好好谈一谈，让他给我马上回乡里上班去，开什么玩笑，因为一点个人情绪就闹辞职？那么，他跟孟岗还有什么差别？”
兰宁祥嗯了一声：“成，蒋书记，我来做工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