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发布会动静很大,自然有消息传到胡琏这里来。只是胡琏并不是太放在心上,反正在胡琏看来,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只要我不让步,合理合法,你就拿我没有办法。至于这些舆论压力什么的,胡琏觉得挺搞笑的,也很幼稚,利用一些媒体向晨报这样的新闻单位打舆论牌,岂不是很可笑吗?
但接下来,安化县的新闻发布会还没有完全结束,胡琏就接到报告,安化县公安局专案组再次来到晨报,依法传唤晨报保卫处负责人老张和两名保安人员。理由是两名保安在事件发展过程中,采取了不理性的粗暴过激动作,这是造成何玲出现意外摔伤的关键因素。
两名保安责任不可推卸,保卫处负责人的管理责任也很难摆脱。
老薛说完,胡琏怒不可遏,拍案而起:“这简直就是执法犯法!他们想怎么传唤我们的人就怎么传唤,想传唤谁就传唤谁,这还得了?”
老薛面不改色,心里却是暗暗苦笑,心道人家是公安机关,办案过程中,那就是想要传唤谁就传唤谁,只要于法有据,怎么办都说得过去。晨报能抗拒吗?不可能,抗拒公安执法,这个问题的性质就严重了。
安化县公安局这么做,晨报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找找市局的老房。”胡琏说着就抓起电话拨通了市局局长老房的电话,老薛心道你最好还是别自讨没趣了,县局具有独立办案权,只要合理合法,市局也不能强行干涉。况且,事态发展到今天,已经是晨报与地方的博弈,作为地方公安机关,市局肯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法律和地方一边,这是毫无疑问的。
果然,胡琏找老房交涉抗议,对方只是笑而不语。胡琏发了半天的火,最终老房只说了一句:“老胡,说句实在话,这事不要说你们不占理,就是你们占了理,一个基层的乡长在你们这里受到意外伤害,你们要想完全摘清责任,那也是不现实的。我个人建议,建议你们低低头,让一步,以和为贵嘛。免得僵持到最后,两败俱伤。”
胡琏冷笑:“我们怎么让步?我们有什么错?如果我们在这件事上让了步,以后还怎么进行新闻监督?以后批评报道还能不能做了?”
老房没想到胡琏是这么的膈应和执拗,摇摇头,叹息一声:“那就随你们闹吧。反正,我这边有言在先,只要安化县和青石乡没有违法违规行为,市局只能也只会保持沉默。甚至,必要的时候,如果市里有安排,市局的调查也会跟上。”
说完,老房就挂了电话。
正在此时,办公室外边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胡琏和老薛皱了皱眉,推门出去,见报社很多人都冲出办公室,三五成群站在走廊上望着办公楼前。胡琏这一眼望下去,脸色就骤变:三十四口子人,一看就是青石乡的农民,聚集在晨报门口,高举着一面横幅:严惩凶手,抵制新闻暴力,还何乡长一个公道!
几十人或站或坐,将晨报的门口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胡琏跺了跺脚,怒气冲天:“疯了,真是疯了!报警,马上报警!”
老薛叹息一声,挥挥手,示意总编室的人报警。
其实在老薛看来,报警其实也没什么鸟用,110基本上不管这种事。群众表达合理合法诉求,又没有打砸抢,只是静坐,你就拿他们没办法。况且法不责众,对方又是青石乡的农民,为了乡长讨公道而来。
与其报警激化矛盾,不如派人下去跟对方沟通斡旋。
但胡琏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到了这个份上,老薛也不能说什么了。
果然。半个小时过去了,110也没有出警。晨报门口围拢来看热闹的市民越来越多,门口就是车水马龙的中心大马路,人流量和车流量很大,自然引来看客围观无数。
胡琏越来越暴怒:“让总编室的人下去跟他们讲清楚,擅自围堵新闻单位,这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总编室主任赵刚刚赶回来,就遇上这事,心情非常复杂。
赵刚耐着性子站在晨报大门内跟静坐的农民交流,劝他们离去,再三苦劝都无人听,乡里的人都当耳旁风。晨报纪委办公室主任小孟奉命冲下办公楼来,大声喝道:“你们有事说事,擅自围堵新闻媒体,干扰新闻监督,这是非常严重的违法行为!你们赶紧走,要不然我们就报警了!”
带头的吴翠兰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她眼角的余光从不远处110的警车停靠的地方扫了一眼——110其实已经出警了,只是这种情况他们根本无法处理,只能躲在不远处严阵以待,防止事态扩大。只要到场农民对晨报有打砸抢行为,就构成违法,110就可以制止了。但是现在,派出所怎么管?也没法管啊。
吴翠兰冲着小孟冷笑起来:“哎呦喂,欺负俺们农民不懂法律?什么围堵新闻媒体啊,俺们就是青石乡的农民代表,代表全乡一万多群众来你们报社问一问,俺们何乡长在你们这里受到羞辱并摔成重伤,你们凭什么不道歉?必须要道歉!”
“围堵你们的大门了?好啊好啊,乡亲们,大家闪开一条道,不要挡了晨报的车辆和人员进出。大家都安安静静地,不要喧哗,也不要跨进报社半步,这门外是公共地方,我们就在这等着,什么时候报社的领导答应道歉了,答应处理有关人员了,我们就走!”
要动嘴皮子,十个小孟也比不上一个吴翠兰。
小孟被吴翠兰和一群农民给反驳得哑口无言,只得灰溜溜回了办公楼,去向胡琏汇报。
胡琏脸色阴沉:“老薛,这必然是艾零和安化县指使的,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逼我们就范了,真是痴人说梦。告诉各部门,不是愿意打横幅嘛,让他们打!置之不理,照常工作,不要因为这种行为干扰自己!”
说完,胡琏就怒冲冲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老薛和其他几个报社领导面面相觑,无可奈何。
胡琏的驴脾气已经上来,谁劝也听不进去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门外大横幅的青石乡人照常静坐,安安静静,没有干扰晨报的办公秩序。但只是不知道是谁用扩音器放起了京剧窦娥冤,声音还挺大。
“……六月飞雪千古冤,血溅白绫三年旱,何时借得屠龙剑,斩尽不平天地宽……”
晨报的编辑记者们拥挤在办公楼走廊上,耳边传进慷锵有力的京剧唱腔,啼笑皆非。
循环播放的哀婉唱腔片段,在晨报大院和办公楼上袅袅回荡,听得记者们心烦意乱。有些人忍不住在背后抱怨,这领导上到底是什么想的,既然是人家一个乡长在咱们这里出了点问题,该道歉的道歉啊,该赔偿医疗费的赔偿啊,这么死咬住不松口,这么闹下去,对谁也没好处。
胡琏却从后门开着自己的车走了。
不少报社的领导为了避免引火烧身,除了值班的老薛之外,也都纷纷溜之大吉。
本来胡琏以为,青石乡的人闹腾一阵、打打横幅,到晚上就散了。但没想到,青石乡的人这回是有备而来,轮班倒。白天是一帮,晚上又是一帮,轮流值班换着休息。所以第二天早上胡琏来上班,发现门口还是围着几十口子人,刺眼的横幅在空中飘扬。
老薛叹息道:“胡社长,这样下去影响太坏,也不是一个办法,我们是不是把他们请进来,坐下来跟他们谈一谈?”
其实老薛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胡琏都扛到了这个份上,肯定是不能让步了。
“不,不谈,我们跟他们谈不着。就算是要谈,也得跟青石乡党委政府的人谈!”胡琏挥挥手。
老薛眼珠子一转,知道胡琏这是有松口的迹象,准备找台阶下了。
“那我跟艾零通通话,请青石乡的人过来好好谈一谈?”老薛试探着道。
胡琏哼了一声,转身而去,但是也没有反对。
老薛马上就拨通了艾零的电话,但让老薛意外的是,艾零坚决否认青石乡的村民到晨报上访跟乡里县里有关,坚持说是村民自发行为,乡里和县里正在做安抚工作。至于说到坐下来谈,艾零冷冷一笑:“薛总,还有什么好谈的?没什么好谈的呀。我们的要求很简单,第一,你们报社公开道歉,登报道歉,第二,你们报社承担何玲同志所有的医疗费用,这是合理合情合法的诉求,我们觉得一点都不过分,希望你们认真考虑!”
艾零和安化县方面拒绝和谈。
老薛无可奈何。
赵刚捏着今天的几份报纸走了过来,脸色更加复杂。昨天的新闻发布会,今天都见了报,各家的报道角度各不一样。
日报社刊发了评论员文章《论新闻监督中的职业伦理》,文章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对新闻采访和新闻报道中需要注意的问题大加阐述,摆明了就是公开批评晨报的做法欠妥。
晚报不但对新闻发布会进行了大篇幅的报道,还拿出一个专版来对青石乡卫生院医闹事件和何玲在晨报遭遇意外伤害的事件予以全方面报道,还原事实真相。
而昨晚的本市新闻节目上,市电视台的电视报道至今还在滚动播出,广播电台的相关栏目也在探讨与日报评论员文章相类似的话题,还邀请了有关方面的专家参与讨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