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背景和关系的含金量来权衡，艾零自然要推荐背后站着张副县长的邢娜。可张朋固然不能得罪，组织部的老黄也犯不上因为这事闹得不愉快。艾零再三斟酌，还是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宋秀文主持召开了发改委全员大会。在会上，宋秀文代表发改委党组宣布，根据组织程序，经党组会议研究决定，拟向县委和县委组织部推荐一名后备干部人选。但为了确保公正公平，特意以民主测评的形式征求全体工作人员的意见。候选人分别是办公室主任邢娜，项目办副主任李红。这两个人谁最终得分高、群众基础好，单位就推荐哪一个。
这让李红和邢娜多少有点措手不及。
因为测评下午就要开始，所以在接到通知的时候，邢娜和李红就分头急匆匆行动起来，各自找了自己相熟、相好的几个同事，然后通过他们在内部进行“拉票”了。其实说这是暗箱操作也谈不上，无非是通过微信、电话什么的，通通气、说两句好话，争取更多人的支持。
邢娜在这方面就比李红有优势了。
因为邢娜干办公室，平时的工作就是协调组织各部门，跟各部门的人很熟悉。她毕竟是办公室主任，委里其他部门平时都要用得着她、少不了求她办事，所以她一通招呼打下去，几乎大多数人都不好意思不点头。
当然面子上答应与测评时是不是真正投她一票完全是两码事。
有些人或许当面答应了，但背后又不投票，投给别人。这就是人心，也就是匿名测评的结果。
但在这方面，邢娜肯定是要占优势。
李红毕竟是在下属的事业单位，平时接触的面比较狭窄，跟委里很多科室的人平时打交道不多。关键时刻她不在要害岗位，日常工作中，项目办几乎不跟其他科室有工作上的直接联系，人家也很难求到她的面前，分量自然要轻一些。
而邢娜掌握行政管理权限，科室的人要领一支笔、一本笔记本都要去找邢娜签字，而且还有公务用车，得罪了邢娜，她在派车上故意刁难你两次，你就苦不堪言了。
所以在邢娜看来，艾零主张要搞民主测评，这反而是有利于她的，也说明张朋打招呼还是起了作用。
李红心里很烦躁。
她一边通过别人拉票，一边拨通了老公的电话抱怨连声：“老公，这真是太欺负人了，他明知道我在这方面不占优势，还故意这么搞，这不是明摆着要推邢娜上位吗？”
老黄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我估摸着是张朋给艾零打了招呼，张朋毕竟是分管发改委的副县长，艾零不敢得罪他也是正常。不过，他也不好明着让我下不了台，所以才闹出了民主测评的这一出。关键时刻民主测评理直气壮，也符合组织程序，这样搞下去我还真无法说半句话。老婆，要不然，咱这一次就算了吧——以后还有机会，你非要跟邢娜争，要得罪很多人的。”
李红冷哼一声：“我凭什么要让给她？有这么一个机会容易吗？如果失去了这个机会，我还要等多少年？再说她哪点比我强？我在发改委呆了将近十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县里领导要是真的不一碗水端平，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老黄叹息不止。
他知道自己老婆的执拗脾气。若是李红这一次竞争不上发改委的副主任，估计她会很不服气，也咽不下这口气去，说不了要去县委找县委领导理论，弄得沸沸扬扬。
“老婆，咱为什么非得置气呢？你在发改委提拔不起来，我过一年，可以跟马部长说一声，调到其他单位也是可以提拔的嘛，又何必非要在发改委这一棵树上吊死？”老黄耐着性子劝。
李红呸了一声：“少忽悠我！我在发改委各项条件都具备了，都提拔不起来，还调到其他单位提拔？你骗我是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吗？况且，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我们这些承担责任大、平时兢兢业业的老同志，一直要遭受不公正待遇？！凭什么？！不行，我绝对咽不下这口气去！”
老黄无语。
他不能再说什么了，他越说、越劝李红会更上火。以李红的脾气，这一次若是她竞争失败，估计还真能干出跑到县委来找领导理论闹腾的事儿来。
下午两点。
宋秀文主持召开会议，开始测评。
发改委机关连带下属两个副科级事业单位，一共也就是二十来个人。而这种匿名测评也很好组织，大家坐在一起伏案打打分，然后折叠起来，投进投票箱。艾零没有参加，他带着县委扶贫办的人去了青石乡查看五老峪村的生态养殖项目，这是省委组织部高度关注随时跟进的明星扶贫项目，县委也是非常重视。
但艾零在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求宋秀文在民主测评的组织上和程序上千万不要出半点瑕疵，必须要公开唱票宣布测评结果，不能给别人留下话柄。
因为这种民主测评要么就不搞，要搞，就不能让被测评人挑出毛病来。尤其是在这种事关两名被测评人政治进步的大事上。
宋秀文深吸了一口气：“下面，当众唱票，小李，你来计票，纪检组的小何你来做监督。”
科员小李打开投票箱，将所有票据统计了一遍，然后就开始唱票：“李红一票、邢娜一票……邢娜两票！……”
一共二十五票，这还不好统计？但宋秀文意料中的一边倒向邢娜的局面却没有出现，从一开始两人的得票数就出现了胶着状态，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宋秀文有点惊讶，心道：果然是人心隔肚皮，人心最难测！邢娜干办公室固然与别人打交道多，人缘广，但换个角度来说，正是因为在她的这种岗位上才更容易得罪人，很多人在背后估计也有不少怨气。比如说派车上，发改委一共两辆车，好几个科室争抢，终归要有个先后顺序，可先安排给谁、后安排给谁，满足了一个，难免又会让另外一个不爽。
邢娜脸色涨红，气得嘴角都在哆嗦起来。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李红一开始有点意外，旋即兴奋起来。她焦急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直到女科员小李唱完最后一票，邢娜终归还是以1票的优势胜出，她的得票是1票。
邢娜如释重负，虽然优势只有一票，但胜了就是胜了，结果无法更改。
宋秀文刚准备宣布最终结果，李红却面红耳赤神色激动霍然起身来大声道：“宋主任，我不认可这个结果！这不是最终的结果！我们发改委在编6个人，为什么今天只有5个人参加投票？！我不服！艾主任为什么不投票？”
宋秀文苦笑：“老李，艾主任今天正好按照县委安排去青石乡检查扶贫项目去了，他临走之前，跟我讲过，他不参加这一次的投票了！”
李红梗着脖子涨红脸：“为什么？请宋主任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否则，我会去县委找县委领导反映情况！我们这些平时兢兢业业只知道干工作的老同志，也不是好欺负的！”
艾零不参加投票，自然是为了回避矛盾。但如果李红非要揪住不放，拿这个说事儿，去县委闹腾起来，今天的民主测评很容易就会被搅和成一场笑话！众目睽睽之下，宋秀文也无法发火，犹豫半天，还是当众掏出手机来拨通了艾零的电话。
“艾主任……”宋秀文简单把投票的结果和李红的反映说了一下，艾零在那边脸色阴沉迟迟没有表态。李红这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来威逼他表态了。如果他锦上添花投给邢娜，李红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去县委闹腾起来。而如果投给李红，无疑又要得罪邢娜和邢娜背后的马萍和其丈夫副县长张朋。
艾零沉默良久，方才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非要让我表态的话，那么，宋主任，你就替我投了吧，我授权给你——我投项目办的李红同志一票！”
因为他是最后一票，无论是匿名还是实名结果都是一样。
宋秀文吃了一惊：“艾主任，你确定吗？”
艾零淡淡道：“确定，你投吧。”
说完，艾零就挂了电话。
邢娜刚刚还在兴奋欢喜的劲头上，突然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李红闹腾了一下，艾零就让步了，竟然投了李红，这意味着两人的得票相当，成了平局。
邢娜气得脸色铁青，嘴角都在颤抖着。
李红则心满意足地冷笑着，冷视着邢娜，心道你以为老娘是好欺负的吗？这一次的机会，如果老娘得不到，你也别想！
邢娜气得情绪崩溃，当众哭出声来，她掩面奔出了会议室，宋秀文轻叹一声，也是无可奈何。她想想也可以理解艾零的选择了，投给邢娜很简单，但如果因此让李红闹腾起来，又与组织部的老黄彻底翻脸，还是得不偿失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