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余大先生葬了父母之后,和二先生商议,要到南京去谢谢杜少卿;又因银子用完了,顺便就可以寻馆。收拾行李,别了二先生,过江到杜少卿河房里。杜少卿问了这场官事,余大先生细细说了。杜少卿不胜叹息。
正在河房里闲话,外面传进来,有仪征汤大老爷来拜。余大先生问是那一位,杜少卿道:“便是请表兄做馆的了,不妨就会他一会。”正说着,汤镇台进来,叙礼坐下。汤镇台道:“少卿先生,前在虞老先生斋中得接光仪,不觉鄙吝顿消,随即登堂,不得相值,又悬我一日之思。此位老先生尊姓?”杜少卿道:“这便是家表兄余有达,老伯去岁曾要相约做馆的。”镇台大喜道:“今日无意中又晤一位高贤,真为幸事。”从新作揖坐下。余大先生道:“老先生功在社稷,今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功,真古名将风度。”汤镇台道:“这是事势相逼,不得不尔。至今想来究竟还是意气用事,并不曾报效得朝廷,倒惹得同官心中不快活,却也悔之无及。”余大先生道:“这个,朝野自有定论,老先生也不必过谦了。”杜少卿道:“老伯此番来京贵干?现寓何处?”汤镇台道:“家居无事,偶尔来京,借此会会诸位高贤。敝寓在承恩寺。弟就要去拜虞博士并庄征君贤竹林。”吃过茶,辞别出来。余大先生同杜少卿送了上轿。余大先生暂寓杜少卿河房。
这汤镇台到国子监拜虞博士,那里留下帖,回了不在署。随往北门桥拜庄濯江,里面见了帖子,忙叫请会。这汤镇台下轿进到厅事,主人出来,叙礼坐下,道了几句彼此仰慕的话。汤镇台提起要往后湖拜庄征君,庄濯江道:“家叔此刻恰好在舍,何不竟请一会?”汤镇台道:“这便好的极了。”庄濯江吩咐家人请出庄征君来,同汤镇台拜见过,叙坐。又吃了一遍茶,庄征君道:“老先生此未,恰好虞老先生尚未荣行,又重九相近,我们何不相约作一个登高会?就此便奉饯虞老先生,又可畅聚一日。”庄濯江道:“甚好。订期便在舍间相聚便了。”汤镇台坐了一会,起身去了,说道:“数日内登高会再接教,可以为尽日之谈。”说罢二位送了出来。汤镇台又去拜了迟衡山、武正字。庄家随即着家人送了五两银子到汤镇台寓所代席。
过了三日,管家持帖邀客,请各位早到。庄濯江在家等候,庄征君已先在那里。少刻,迟衡山、武正字、杜少卿都到了。庄濯江收拾了一个大敞榭,四面都插了菊花。此时正是九月初五,天气亢爽,各人都穿着袷衣,啜茗闲谈。又谈了一会,汤镇台、萧守府、虞博士都到了,众人迎请进来,作揖坐下。汤镇台道:“我们俱系天涯海角之人,今幸得贤主人相邀一聚,也是三生之缘。又可惜虞老先生就要去了,此聚之后,不知快晤又在何时?”庄沁江道:“各位老先生当今山斗,今日惠顾茅斋,想五百里内贤人聚矣。”
坐定,家人捧上茶来,揭开来,似白水一般,香气芬馥,银针都浮在水面。吃过,又换了一巡真天都,虽是隔年陈的,那香气尤烈。虞博士吃着茶笑说道:“二位老先生当年在军中,想不见此物。”萧云仙道:“岂但军中,小弟在青枫城六年,得饮白水,已为厚幸,只觉强于马溺多矣!”汤镇台道:“果然青枫水草可支数年。”庄征君道:“萧老先生博雅,真不数北魏崔浩。”迟衡山道:“前代后代,亦时有变迁的。”杜少卿道:“宰相须用读书人,将帅亦须用读书人。若非萧老先生有识,安能立此大功?”武正字道:“我最可笑的,边庭上都督不知有水草,部里书办核算时偏生知道。这不知是司官的学问还是书办的学问?若说是司官的学问,怪不的朝廷重文轻武;若说是书办的考核,可见这大部的则例是移动不得的了。”说罢,一齐大笑起来。
戏子吹打已毕,奉席让坐。戏子上来参堂。庄飞熊起身道:“今日因各位老先生到舍,晚生把梨园榜上有名的十九名都传了来,求各位老先生每人赏他一出戏。”虞博士问:“怎么叫做‘梨园榜’?”余大先生把昔年杜慎卿这件风流事述了一遍。众人又大笑。汤镇台向杜少卿道:“令兄已是铨选部郎了?”杜少卿道:“正是。”武正字道:“慎卿先生此一番评骘,可云至公至明:只怕立朝之后做主考房官,又要目迷五色,奈何?”众人又笑了。当日吃了一天酒。做完了戏,到黄昏时分,众人散了。庄濯江寻妙手丹青画了一幅“登高送别图”,在会诸人都做了诗。又各家移樽到博士斋中蚀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