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卿醉了,问道:“臧三哥,我且问你,你定要这廪生做甚么?”臧寥斋道:“你那里知道!廪生,一来中的多,中了就做宫。就是不中,十几年贡了,朝廷试过,就是去做知县、推宫,穿螺蛳结底的靴,坐堂,洒签,打人。像你这样大老官来打秋风,把你关在一间房里,给你一个月豆腐吃,蒸死了你!”杜少卿笑道:“你这匪类,下流无耻极矣!”鲍廷玺又笑道:“笑谈!笑谈!二位老爷都该罚一杯。”当夜席散。
次早,叫王胡子送了这一箱银子去。王胡子又讨了六两银子赏钱,回来在鲜鱼面店里吃面,遇着张俊民在那里吃,叫道:“胡子老官,你过来,请这里坐。”王胡子过来坐下,拿上面来吃。张俊民道:“我有一件事托你。”王胡子道:“甚么事?医好了娄老爹,要谢礼?”张俊民道:“不相干,娄老爹的病是不得好的了。”王胡子道:“还有多少时候?”张俊民道:“大约不过一百天。这话也不必讲他,我有一件事托你。”王胡子道:“你说罢了。”张俊民道:“而今宗师将到,我家小儿要出来应考,伯学里人说是我冒籍,托你家少爷向学里相公们讲讲。”王胡子摇手道:“这事共总没中用。我家少爷从不曾替学里相公讲一句话,他又不欢喜人家说要出来考。你去求他,他就劝你不考。”张俊民道:“这是怎样?”王胡子道:“而今倒有个方法。等我替你回少爷说,说你家的确是冒考不得的,但凤阳府的考棚是我家先太老爷出钱盖的,少爷要送一个人去考,谁敢不依?这样激着他,他就替你用力,连贴钱都是肯的。”张俊民道:“胡子老官,这事在你作法便了。做成了,少不得‘言身寸’。”王胡子道:“我那个要你谢!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小侄,人家将来进了学,穿戴着簇新的方巾、蓝衫,替我老叔子多磕几个头就是了。”说罢,张俊民还了面钱,一齐出来。
王胡子回家,问小子们道:“少爷在那里,”小子们道:“少爷在书房里。”他一直走进书房,见了杜少卿,禀道,“银子已是小的送与臧三爷收了,着实感激少爷,说又替他兔了一场是非,成全了功名。其实这样事别人也不肯做的。”杜少卿道:“这是甚么要紧的事,只管跑了来倒熟了!”胡子道:“小的还有话禀少爷。像臧三爷的廪,是少爷替他补,公中青祠堂的房子,是少爷盖,眼见得学院不日来考,又要寻少爷修理考棚。我家太老爷拿几千银子盖了考棚,白白便益众人,少爷就送一个人去考,众人谁敢不依?”杜少卿道:“童生自会去考的,要我送怎的?”王胡子道:“假使小的有儿子,少爷送去考,也没有人敢说?”杜少卿道:“这也何消说。这学里秀才,未见得好似奴才!”王胡子道:“后门口张二爷,他那儿子读书,少爷何不叫他考一考?”杜少卿道:“他可要考?”胡子道:“他是个冒籍,不敢考。”杜少卿道:“你和他说,叫他去考。若有廪生多话,你就向那廪生说,是我叫他去考的。”王胡子道:“是了。”应诺了去。
这几日,娄太爷的病渐渐有些重起来了,杜少卿又换了医生来看,在家心里忧愁。忽一日,臧三爷走来,立着说道:“你晓得有个新闻?县里王公坏了,昨晚摘了印,新官押着他就要出衙门,县里人都说他是个混账官,不肯借房子给他住,在那里急的要死。”杜少卿道:“而今怎样了?”臧寥斋道:“他昨晚还赖在衙门里,明日再不出,就要讨没脸面。那个借屋与他住?只好搬在孤老院!”杜少卿道:“这话果然么?”叫小厮叫王胡子来,向王胡子道:“你快到县前向工房说,叫他进去禀王老爷,说王老爷没有住处,请来我家花园里住。他要房子甚急,你去!”王胡子连忙去了。臧寥斋道:“你从前会也不肯会他,今日为甚么自己借房子与他住?况且他这事有拖累,将来百姓要闹他,不要把你花园都拆了!”杜少卿道:“先君有大功德在于乡里,人人知道。就是我家藏了强盗,也是没有人来拆我家的房子。这个,老哥放心。至于这王公,他既知道仰慕我,就是一点造化了。我前日若去拜他,便是奉承本县知县,而今他官已坏了,又没有房子住,我就该照应他。他听见这话,一定就来,你在我这里候他来,同他谈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