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盛夏。
许家花园草木葱茏,繁花争妍。被深深浅浅的绿意包围的池塘里,埃及蓝睡莲如同华美的锦缎一般在水面铺开,连空气里都飘浮着一股浓郁的花香。
尖顶的白色洋房像一位遗世独立的美人儿,矗立在这片苍翠王国中。
柴立新从房子北侧的露天泳池经过侧门回廊时,看到一大片茑萝郁郁葱葱,细长光滑的蔓生茎柔软地贴着柱子和栏杆,几乎爬满了半面墙壁。翠鸟羽毛般的叶片娇嫩轻盈,白色、红色的小花星星点点散布在叶丛中,纤秀动人。
柴立新走过时,带起一阵风,花叶随之拂动。
他的背影就像一把寒光冽冽的刀,无数花瓣飞离叶梗,在他身后的空气里翩跹起舞。
他走得很快,直而长的双腿规律交替,一串湿答答的脚印从长廊一路延伸进屋里。哪怕年岁渐长,柴立新仍是那副为所欲为的脾气。每次游完泳,他总记不住要先把自己收拾干净,或者说根本就从没在意过。
他大喇喇地进了厨房,即使赤身露体,浑身上下只有一条雪白的毛巾顶在脑门上,他依旧能做到沉着坦然而面不改色。
弯腰拉开冰箱门,拿了罐冰啤酒打开,柴立新仰着脖子,没一会儿就咕嘟咕嘟喝掉大半。
满足地长叹一声,用毛巾擦了擦嘴角,柴立新放下啤酒罐,姿态随意地往后靠在流理台旁。他目光放空,看起来像在发呆,没过多久,细长的双眼却微微眯起,望向玻璃窗外——
夕阳西坠,黄昏时分。
余晖映照进他眼底,让他原本深黑的眼珠有种金属般坚硬的反光。
不一会儿,外面就响起开门声,许晋江从屋外走了进来。
厨房是开放式的,从柴立新的角度,能把许晋江进门后的一举一动都看得很清楚。
他也不做声,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手里的啤酒,目光却始终盯着许晋江。那个有一副出挑好相貌的男人,正一边走一边弯腰,把他脱得到处都是的衣服一件一件拾起。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就不能把衣服……”抬头时,许晋江的声音就像被硬生生切断。视线锁定在柴立新身上,他眼里仿佛有黑色的浪潮或风暴在积聚。
柴立新扯起嘴角,朝衣冠楚楚、容貌俊美的男人勾勾手指。
明知柴立新是故意的,许晋江的双脚却完全不受控制。他像只飞蛾,而柴立新,就是让他连灵魂都为之燃烧的那把火。
等离得足够近时,柴立新伸出手,抓着许晋江领带把他拉向自己,随即狠狠地吻了上去。
那是个浓烈悠长的热吻。
他们唇齿相依,谁都不愿先结束。
许晋江的手指修长干净,插在柴立新湿漉漉的黑发间,他捧着他后脑勺,双手发力,吻得越来越投入。即使柴立新满嘴酒气,对有洁癖的许晋江而言,这微泛苦意的酒味,此刻却如绝佳的春|药般催动着他内心那头名唤情|欲的野兽。
“你硬了。”
柴立新嗓音微哑,他稍稍放开许晋江,如同赢得胜利的王者,笑得狂妄且张扬。
许晋江哭笑不得,他想后退,却发现动弹不得。“小新,别玩了……”
柴立新声调拉长,懒洋洋哼了一声。
他这时整个人坐到料理台上,两条腿如野兽划定地盘,圈住许晋江的腰,不让他擅自离开。
“让我看看你。”
与他强横霸道的动作相反,柴立新这句话是少见的温情。
一瞬间,许晋江整颗心就仿佛被灼伤般,烫得一哆嗦。
柴立新这个人,不知道究竟有什么魔力,这一刻,遇到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处变不惊的许晋江,几乎忍不住眼眶中的热意。
他们在一起,已经第十个年头了。
十年前的许晋江,就算做梦也不敢想,他与柴立新之间会有这么一天。
一切都太完美,许晋江有时甚至会突然害怕起来,他担心这美好的一切都只是他脑子里虚构出的假象而已。
“你大爷的!”柴立新啧了一声,他伸手捧住对面许晋江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我们快半个月没见了,别一来就给我哭丧着脸!听见没?”
两个人离得那样近。
许晋江就连皱眉头的样子,都好看得像一幅画。他眉目深邃标致,眼神里有种忧郁的情深,当两人四目交接时,柴立新的心仿佛被什么击中,狠狠颤了一颤。
柴立新表达情绪的方式总很直接干脆。
他勾住许晋江的脖子不放手,主动迎上去,两个人很快又吻得天昏地暗。
空掉的啤酒罐骨碌碌滚落在地板上,接着是柔软的白毛巾,除了柴立新的衣服,许晋江那身价格不菲的西服,也很快皱巴巴堆在了地上。
傍晚时分,窗外斜坠的夕阳仍散发着余热。两人的身影被晕黄的暖光包围,渐渐融合为一,像再没什么东西能将他们彼此分割开。
……
从厨房,客厅的沙发,最后又到楼上的卧室,狂宴般的享乐放纵后,疲惫感席卷全身,柴立新昏睡过去。等他再次恢复意识,差不多是被一阵热意逼醒的。
卧室的窗开着。
偶尔有风拂动纱帘,同时也把窗外阵阵虫鸣带了进来。
外面天完全黑了,气温却似乎并没有下降多少,盛夏的夜晚,连空气都有些窒闷黏腻。
柴立新偏过头,床的另一边空空荡荡,许晋江人不在。
回头又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柴立新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他总像野生动物一样凌厉警觉的眼神这时难得有些迟缓。
没几分钟,房门就被推开,刚不见人影的许晋江端着吃的进来了。
“小新,我猜你差不多要醒了。我煮了你爱吃的香菇肉粥,来——”许晋江边说,边放下手里的托盘,他清冷的嗓音恰到好处,在这个闷热的夜晚,如清泉般让人适意到心坎里。
揭开锅盖,肉香、米香和菇类的清香叠加在一块,混合成一股极为诱人浓郁的香气。两人刚才做得太疯狂,完全没顾上吃东西,这时柴立新正饥肠辘辘,一闻到那味儿,他就彻底醒了。
从床上猛地起身,却拉痛了背肌,柴立新呲牙咧嘴,差点又躺了回去。被单从他身上滑落,脖子、胸口、腰际以及手臂内侧,柴立新小麦色的皮肤上,到处布满了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的吻痕。
“许晋江,我艹你大爷!”
撸了撸乱翘的头发,柴立新一看自己身上,他英挺的眉毛就纠结成一团。虽然骂骂咧咧,对许晋江像狗一样喜欢留记号的毛病他也无可奈何。
都是男人,做那档子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们的身体一直很合拍。除了许晋江怪物一样充沛的精力,有时候真让他吃不消外,柴立新从不会否认他从中得到的快感。
“小新,粥要凉了。”
许晋江笑容满面,对柴立新那张臭脸,完全不介意的样子。
“几点了?”柴立新哼哼。
“快十二点了。”
许晋江身上套着件衬衫,扣子却全开着,他这时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随性,和平时人前一丝不苟的禁欲模样大相径庭。他似乎刚冲过凉,靠过来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一股冷冽的香,那是他常用的一款浴液的味道。
许晋江这时的眼睛格外亮,里面仿佛装着一整个银河系的光辉。
被这样一双眼睛凝视,没有谁能抗拒得了。
他一边端着粥碗,一边就黏黏糊糊缠上柴立新,两人又长长地接了个吻。
柴立新对送上门的人肉沙发,当然不会拒绝,他舒舒服服靠在许晋江怀里,饭来张口,被喂吃喂喝,然后又找来遥控器,打开了墙上的电视。
他们似乎谁也不嫌热,就像连体的婴儿般难分彼此。无论许晋江或柴立新,都享受着这久别重逢的温情与平静。
“谈判还顺利吧?”
填饱肚子,柴立新瞄着屏幕上的球赛,总算想起问这事。
许晋江笑出声,胸腔也发出低低的震动,他亲了亲柴立新的脸颊,神态亲昵,“别担心,事情都解决了。陈驰和叶燃他们帮了不少忙。”
抬抬眉毛,柴立新说道:“他们当年轻易拿到名单,捡了个大便宜,现在帮点小忙是应该的。”
许晋江听了,笑声更沉。
他低头亲吻柴立新的耳朵,像情人间的絮语,又接道:“叶燃说等过段时间,再专程来拜访我们。”
听到这消息,柴立新未置可否,神色间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或许天性如此,或许因为他年幼失怙,前半辈子生活动荡不堪,严酷的现实早早教会柴立新独自生存的诀窍。哪怕到了今天,日子越发安稳,柴立新仍改不了他的脾气。
好在许晋江并不介意。他对柴立新的痴迷,简直已经病入膏肓,药石罔效,那份炙热浓烈的感情,从未因时光流逝而转淡降温。
有那么一个人时时刻刻陪伴在身旁,偶尔三五旧识相聚一堂,对柴立新来说,确实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他以前时常会做一个梦。在那些混乱不连贯的梦境片段里,他一次又一次地失去许晋江,所有的愤怒、痛苦、迷惘和遗憾交织,显得那么真切,好像那些并不只是梦,而是真的存在、发生过一样。他甚至仿佛亲历一般,眼睁睁看着许晋江被埋葬。那个男人把他的墓选在了一座公园,柴立新莫名就知道,那公园其实是他住过多年的地方。在那个梦里,许晋江满头白发,他至死都在等他归来。
从梦中醒来,柴立新心里总空空落落,有股说不上来的难受。接下去的好几天里,他的脾气必定会像座不稳定的火山,生人勿近,变得格外狂暴易怒。
而最近,大概因为日子越过越安逸,他已经很久没做过那个梦了。
“小新,”此时此刻,许晋江正抱着他,温热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背,“我爱你。”
他在柴立新耳边低低诉说着爱语,声音缱绻又缠绵,执拗又真挚。潮水般一遍又一遍冲刷着柴立新的耳膜。
沉默中,柴立新抬头,他望着前方闪烁的电视屏幕,上面时间恰巧已过零点。
又是新的一天。
又到了一年里的8月12日。
柴立新翻身和许晋江面对面,问:“这个生日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而许晋江定定望着他,没听见一样,那双眼里仿佛除了他再容不下其他东西。过了半天,才听他缓缓道:“小新……我只要你就够了。”
我只要你。
简单的几个字,却比世上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动听。
柴立新笑起来。
他把许晋江推倒在床,带着一身情|欲未退的痕迹,慢慢俯身贴近,专挑许晋江敏感的右耳廓舔了舔。
“来吧——”沙哑的耳语近在咫尺,“随便你想怎样都可以。”
那声音对许晋江而言,无疑是这世上最甘美的剧毒,让他明知危险,也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房间里,温度似乎又上升了几度。
这注定将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