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里的深夜,只有田鹀在凄凉地鸣叫。躺在床上听着鸟鸣声,韩尚宫抑制不住心底的失落。从前的深夜,与明伊并排躺着的时候,明伊经常从被子下面伸过手来,嘴上叫着“白荣”。
“白荣啊!”
“嗯?”
“你听见那声音了吗?”
“什么声音?”
“鸟叫的声音啊。”
“是的,听见了。”
“要是没有你,我就只能一个人听这声音。一个人在夜里听鸟叫,那该多么凄惨啊。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可是这个朋友走了,只留下韩尚宫独自躺在被窝里,倾听田鹀的叫声,鸟鸣声剧烈地刺痛她那波光闪闪的心海。韩尚宫再也无法忍受,便起身朝仓库跑去。连生因为担心一直守在仓库门前,这时候也赶紧跟着韩尚宫进去了。
“拿出来!”
韩尚宫突然闯入,再加上劈头盖脸地大声吆喝,长今不禁瞪大了眼睛。
“再不拿出来,你就要死了!我绝对不能看着你死。马上给我拿出来!”
“嬷嬷!以后我会把事情的经过都向您禀明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我要是拿出来,不就让所有人都看见了吗?”
“要不然你会死的!一定要让我亲眼看着你死吗?从前我已经送走一个了,幸好她没有死活了下来,但是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我也不想这样。很久以前父亲和母亲就叮嘱过我,説话一定要小心。我没能遵守承诺,结果父亲因我而死。是我这条不懂事的烂舌头害死了父亲。”
“可现在要是不用舌头,你就会死的。”
“我已经是罪人了,早就该与父亲一起死掉了。”
“这些我都不管,赶快拿出来!现在就拿出来!”
韩尚宫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长今也哽咽得説不出话来。连生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哭得却是最凶。
“……这是母亲的遗物,她留下遗言,告诉我不能给任何人看……她以前告诉我,不许把父亲和母亲的事泄露出去,可我违背了承诺,代价是我失去了父母。现在,我仍然想遵守这个承诺,就算是我的决心吧。我一定……一定要听母亲的话!”
“你这无情无义的家伙!混蛋!不争气的孩子……”
韩尚宫用拳头捶打着长今的肩膀,一下、两下、三下……
长今一动不动,呆呆地挨着韩尚宫的拳头。连生抱住长今,替她挨打。打到后来,三个人抱头痛哭。
天刚蒙蒙亮,提调尚宫那里就传出了意外的结果,最高尚宫深感惊讶。
“把她们两个人都送到义禁府!”
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最高尚宫宛如挨了当头一棒,一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真不应该给她一天的回旋时间,这老狐狸肯定跟崔家连夜策划好了阴谋诡计。
正因为这样,最高尚宫才没有直接去义禁府,而是先到了执务室。既然那伙人已经挖好了陷阱,她当然无法逃避,但她也不想一声不吭地跳进去,应该找个树根紧紧抓住,即便这想法实现不了,也要把他们当中的某个家伙拉进陷阱。可是怎样才能想出办法来呢?
愤怒而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折磨得最高尚宫牙齿直颤。
这时,外面传来了韩尚宫的声音。
“我有件事想要恳求您。”
“你也来求我把这事压下去吗?”
仅仅一天时间,韩尚宫的眼睛全都凹陷了。最高尚宫突然大发雷霆。现在她能相信的人只有韩尚宫了,能够随心所欲拿来当出气筒的也只有韩尚宫了。
“我讨厌那些把食物当成权力利用的人。把大殿御膳房当做权力的象征,利用御膳房扩张势力的人,以及为了得到权力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人,统统不可饶恕。给患褥疮的文宗大王做猪肉的人,反正期间在食物里投毒麻zui士兵的人!我知道是谁!”
“嬷嬷,我担心这样会危害您的健康,请息怒。”
“我对最高尚宫的位置根本不感兴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吗?我希望能够制止他们的肮脏勾当,哪怕只在我做最高尚宫期间。”
“我怎么会不明白嬷嬷的心意呢!”
“食物是很神圣的东西。进入人口给舌头带来快感,焕发元气,完成命运赋予自己的使命,然后回归大地的怀抱,化做肥料滋养大地。我绝不允许那些贪图权势之人把如此神圣的食物当做他们的玩物和工具!”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嬷嬷……”
“我一定要揭发,我要把崔氏家族的丑恶嘴脸告知天下!”
“我五岁进宫,迄今为止已在嬷嬷身边度过了三十年的岁月,我怎么会要求您改变心思和信念呢?”
“那你为什么坐立不安,还想让我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呢?”
“因为长今会死!因为只有无辜的长今一个人会死!”
韩尚宫声如泣血,无比凄惨。提到长今的名字,最高尚宫仿佛被人戳到了痛处,身体立刻便蜷缩成一团。
“就像您相信我一样,我也相信长今。她还不懂事,动不动就会惹祸。但她绝对不会写符咒之类的东西。”
“所以我更要查清楚!”
“不!到时候要死的人只有长今!嬷嬷您难道不知道吗?”
“你是在嘲笑我这个形同虚设的最高尚宫吗?”
“我害怕……我的朋友……善良漂亮的明伊,嬷嬷您也一定记得她吧?”
“就因为那件事被瞒天过海,长今才会再次沦为替罪羊。我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嬷嬷,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救长今啊!”
“讨厌!我不想再听你説话,你赶快离开这里!”
“长今……您一定要救救长今……救救长今……”
韩尚宫扑倒在最高尚宫的脚下,痛哭流涕。年迈的最高尚宫低头看着韩尚宫,她红肿的眼睛因矛盾而动摇。但是,最高尚宫仿佛有意要把动摇的决心振作起来,毅然决然地起身离开了房间。
风猛烈地吹刮,如果是在这样的季节里遭受严刑拷打,那就更加残忍了。听説义禁府使用乱杖刑的情况并不少见,四肢绑在刑具上,几名刑吏手持棍杖一齐殴打犯人的身体。因为是用涂红漆的木棍审问罪人,所以又叫朱杖撞问刑。乱杖刑中还有一种叫做“被点乱杖”,以稻草或草席盖住犯人的身体,再用木棍乱打一气。总之,一旦身受乱杖之刑,那就很难活命了。
每当有风吹来,树叶就会争先恐后地飘落。今天,夹杂在风里的严鼓声格外悲壮。大王就要进入正殿了。最高尚宫仿佛是被鼓声推拥着,不由自主地向提调尚宫的执务室走去。
“我听从嬷嬷的吩咐。”
“刚刚你不是还怀疑我,威风凛凛要移交义禁府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错了,请你原谅……”
“……这次的事情就过去了吧。还有,把长今这孩子赶出去。”
“如果非要赶,也应该把长今和今英一起赶走。”
“那这两个孩子的问题你自己看着办吧。”
从执务室出来的最高尚宫把崔尚宫和韩尚宫叫来,向她们传达了自己的意思。韩尚宫连声再见也没説,甩开大步便向仓库跑去。长今已经躺倒在地,完全昏迷了。韩尚宫背着昏厥的孩子走出仓库,情不自禁地连连叹息。
“倔强的孩子……”
像长今这样纯真而倔强的孩子,随时都会遭遇残酷的灾难,何况这是在王宫。要想在宫中存活,要么变得彻底庸俗,要么变得彻底软弱。如果两样都不行,那也不要有过人的才华。可是,所有成为奸邪小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的条件,长今怎么全都具备呢?
王宫里的风过于残酷,使得心怀信念的女性难以立足。因为这个不会退缩不懂圆滑的孩子,自己今后的生活也不可能顺利平坦。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不愿退缩,不喜欢圆滑,每次面对狂风暴雨,她宁愿选择被人斩草除根。就像韩尚宫情不自禁地爱她一样,她所做的一切也是情不自禁的。
“天神纯气丸,这就是专门为大王配制的天下独一无二的名药。”
在王宫某个幽暗的角落里,德九把别监们聚在一起炫耀。男人们的视线都被这童子眼珠般大的药丸吸引住了。
“这真是给大王用的药吗?”
“是啊,我不是説过了吗?我有个亲戚名叫东植,就是吃了这种药,才生下盼了十年的儿子。”
“德九,你説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大王用剩的材料我拿来随便做了些,准备留给自己吃的,可是每个人都来求我……虽然是我亲手做出来的,可是直到现在我还一次也没吃过呢。”
説到最后,德九咂了咂舌头。
“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药效这么灵?”
“也没什么特别的。跃过十人高的瀑布并且能够变成龙的鲤鱼,精力的代名词短尾蝮,数九寒天仍然生机勃勃的冬柏花粉,十五月圆之夜不停交尾的海狗的肾,神秘的红参粉……再加上枸杞子、五味子、菟丝子,还要加入蜂蜜。”
“光看加入的材料,就知道肯定是灵药,灵药啊!”
“那当然,专门给大王用的嘛。”
“喂,我説,把灵药卖给我点儿。”
“啊哈,我説过了,我可不是为了卖才配制这种药,连我自己都没吃过呢。”
“不要光顾着自己享用啊,卖给我一点吧。每天晚上都折腾得够戗也办不成事,那滋味真是比死还难受。”
“嗬,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为难了……好!看你情况比较难办,我就破例给你几颗。其实我不需要吃这种药,力气本来就大得难受。我老婆都求我饶了她。”
“我老婆每天都恳求我説,与其这样还不如杀了她好。”
“都到这份儿上了?那我应该让给你几颗,都给你算了。你不知道这药有多灵,我在配药的时候闻着药味,力气从下往上猛蹿。”
“是吗,那要多少钱?”
“我配药又不是为了赚钱,你给十两就行了。”
“十两?”
“怎么了,嫌贵?我可是只收了材料钱,你要嫌贵就算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能便宜点吗?”
德九一门心思只想赚钱,埋头侃价,却没发现长番内侍正朝这边走来。率先发现的人接二连三地逃开了,留下德九只顾数钱根本没发现苗头不对,结果被长番内侍随从的内侍们抓了个正着,最后落得个被带走的下场。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
听到长番内侍的呵斥,德九惊悸不已,几乎趴在地上。
“天啊,饶了我吧。他们也是人,看见他们苦苦哀求,所以我就……我对天发誓,我从来没碰过大王的材料。”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知道,我知道。我在威严神圣的王宫里喝酒,犯了死罪。”
“混蛋!侮辱内侍之罪,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侮……侮辱内侍……?”
“我那二十岁的养子做内侍只有四个月,从你那里买药服下之后,每天夜里苦苦挣扎。你的精力丸卖不出去,竟然卖给内侍,你这混蛋?!”
德九感觉自己现在全完了。他哪里知道那个年轻内侍就是长番内侍的养子。单是挪用大王的药材赚钱就已经无力分辩了,现在既然落到长番内侍手里,至少也要挨二十大棍。既然如此,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候发落了。
“绝……绝对不是药丸的作用。”
“什么?现在还不清醒,还敢胡説八道?”
“其……其实,我説的什么鲤鱼成龙,那都是撒谎……短尾蝮、海狗肾,这些东西我怎能弄得到呢?我只是把豆面和田鸡后腿磨成粉末,加上陈皮、甘草、枸杞子等,再用蜂蜜搅拌在一起。如果吃了这些东西夜里都会痛苦,那就算吃一棵野草也会痛苦的!”
“呵呵,听你这么一説还有点道理。”
“谢谢您理解小人。”
“来人呢!把这个家伙拉下去,剁掉他的十根手指!”
“哎哟,尚酝令监!”
“这家伙比想象的还要可恶。盗用大王的药材,再加上侮辱内侍和欺骗罪,这个混蛋!”
话音未落,内侍们就跑过来抓起了德九的腿脚。
“尚酝令监!请您饶命啊,尚酝令监!”
德九拼命挣扎,却无力摆脱内侍们的掌心。他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妻子宽阔的脸庞。
就在这时,大殿别监莫介匆匆跑来。
“尚酝令监!大王口谕,带熟手姜德九。”
“口谕?大王竟然要你来带一个熟手?”
“这我也不知道。”
原本惶恐已极的德九觉得自己终于有救了,便吹嘘道。
“上次我给元子做了保养粥,説不定是大王要赏赐我呢。”
长番内侍瞪大了眼睛,德九终于得以摆脱内侍们的掌心,能自由行走了。
元子服过虫鸟全鸭汤之后,竟然全身麻痹,晕倒在地,这消息搅得整个御膳房鸡犬不宁。偏偏做这种食物的熟手竟是姜德九。所谓虫鸟全鸭汤,就是放入冬虫夏草的清炖鸭。掏出鸭子的内脏,再放入大块的生姜和洋葱,以及冬虫夏草、丁香、肉鸡、草豆蔻、人参等,精心熬制就成了虫鸟全鸭汤。
听连生説,德九正跪在内侍府的院子里接受审问。德九竭力辩解説只是使用了食谱上的材料,并没有添加其他任何东西,德九推测可能是元子得了什么病或者内医院做得不好。
长今正在御膳房里,听到这个消息后惊讶不已。最高尚宫派来的医女离开后,长今受到韩尚宫无微不至的照料,现在身体刚刚可以活动。韩尚宫吩咐连生喂长今喝下米汤,接着又喂她稀粥,以便补养衰弱的胃肠,总之是用尽了心思。可是当长今听説德九被抓的消息时,刚刚喝过稀粥的胃便如翻江倒海般难受。
当长今和韩尚宫匆忙赶去时,德九正被关押在内侍府的监察房里,踱来踱去愁眉不展。
“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分明是阴谋!”
“阴谋?”
“我得到殿下太多的宠爱,所以有人就在食物里下毒。”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这种玩笑?”
站在一旁的韩尚宫尴尬地咂了咂舌头。
“我也是心里难过才故意开玩笑的。食物材料只有鸭子和冬虫夏草,药材都是内医院给我的。我还能放什么呀?再説了,往里添东西还不得自己掏钱……”
“气味尚宫不是尝过了吗?”
“説的就是这事,她説什么问题也没有!”
这时,东宫殿给元子诊脉的御医下了最后诊断:食物中含有毒素。既然通过了气味检查,所以毒药非银勺所能检验。王后昏厥,大王震怒。
德九媳妇悄悄找到长今,痛哭流涕。
“我就知道他整天这么胡闹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出事。天啊,我的冤家……可是,他毕竟是我唯一的丈夫,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法活了,没法活了……”
长今好不容易把她哄走,转身去找韩尚宫。正好,内医院的一名医女正在韩尚宫处。
“医官让您把这棵毒草放进虫鸟全鸭汤里。”
“为什么?”
“医官説要找出一种放进食物之后既不变色,又尝不出味道的毒草。只有弄清楚这个,才能找出治疗元子麻痹的解药。”
医女回去后,长今主动要求承担这项工作,不料韩尚宫连连摇头。
“你和姜熟手关系亲密,肯定会引起误会。最好还是交给其他孩子做吧。”
最后,这件事交给了令路、昌伊和连生,长今暂时回避。为了弥补这期间漏掉的料理学习,长今没有离开御膳房。连生抽空来把结果告诉长今,诸如食物的颜色频频变化,或者虽然食物表面看来没有异常,但是放进银勺后立刻变了颜色等等。这样过了两天,元子的麻痹仍未缓解,宫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但是内人们仍然坚持料理训练,一天也没有停止。内人们排成一队坐在御膳房的工作场上,韩尚宫开始教授野鸡杂烩汤的料理方法。
“野鸡杂烩汤可以使血液变清,调节血压,还有止泻的功效。你们知道什么食物不能跟野鸡一起食用吗?”
“核桃、耳蕈、荞麦、葱、酱豆等。”
今英回答得最是迅速。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对大脑和心脏不好。”
“是的!每种材料都有多方面的特性,根据搭配材料的不同,有的对人体有益,有的则对人体有害。这就是食物间的相生相克原理。”
内人们都眨着眼睛认真聆听,只有长今在冥思苦想。韩尚宫早就注意到了,但她只装没看见,继续讲课。
“为了祛除猪肉的异味而放丁香,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与含有郁金的汤药一起食用,十有**会引起腹泻或呕吐。”
听到这里,长今竖起了耳朵。
“丁香……郁金……”
“长今你来説説看,什么东西不能跟鲫鱼一起吃?”
“跟蒜一起吃会引起低烧,跟芥菜一起吃会引起脓肿,跟猪肉、鸡肉、野鸡肉、鹿肉一起吃也会引起脓肿,跟麦门冬一起吃会害死人……嬷嬷!我要出去一下。”
“正学习呢,你要去哪儿?”
“有件事我要出去打听一下……德九大叔就像我的父亲一样,请您允许。”
“……你去吧。”
得到韩尚宫的允许,长今立刻朝内医院跑去。鲫鱼和麦门冬一起食用会害死人,同样道理,还有其他的食物混合食用也会变成毒药,也许虫鸟全鸭汤里的某种材料与其他食物混合而生成了毒素。只有弄清楚这个问题,才能证明德九是无辜的。
医女施然摇了摇头,元子在服用虫鸟全鸭汤时并没有食用其他的食物。
“再好好想想。元子有没有吃过不用于平时的食物,哪怕一点点?”
“没有啊……如果非説有的话,那就是肉豆蔻油了……”
“肉豆蔻油?那是什么东西?”
“听説是种香辛料,是使臣从中国带回来的,我也不大清楚。听説元子心虚气弱,所以内医院连续三四天让他服用肉豆蔻油。”
既然是中国的香辛料,不是朝鲜常用的东西,其效果和毒性也就无从得知。长今千方百计想对肉豆蔻油多些了解和认识,突然想起了校书阁。
长今派人传话过去,等了不大一会儿,闵政浩来了。也许是跑得太急了,政浩赶到长今面前时,已经气喘吁吁了,便尴尬地笑了笑。
“对不起,上次我失约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事……这是上次就准备还给你的书。”
政浩双手接过书来,眼睛却始终盯住长今的脸。
“哦,大人……可不可以再借我一本书?”
“你説吧。”
“《眩麻集书》。”
“现在你竟然看起了医书?”
政浩笑着走在前面。
长今跟在政浩身后向校书阁走去。阳光强烈,风声响彻耳边。树枝随风摇曳,仿佛要把最后的叶子震落。落叶任意飞舞,最后列队跟在二人身后。天地渐渐褪色,只有走在天地之间的两个人,服装格外鲜明。政浩穿的是蓝色衣冠,长今则是红色发带,两人都分外耀眼。
在校书阁前接过《眩麻集书》,长今转过身去,政浩一句话也没説,只有目光充满了温柔。两人之间对话的减少,反倒説明彼此心中堆积了更多想説而不能説的话。
“该药益于胃肠,多在腹泻、消化不良时服用。精油、油可治疗慢性风湿痛,但因含有大量油性成分,过度食用容易导致身体僵硬。容易导致身体僵硬……”
长今正在阅读《眩麻集书》中有关肉豆蔻油的部分,注意到了“容易导致身体僵硬”。德九之所以被带走,就是因为元子身体麻痹,麻痹不就是身体僵硬吗?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仍然没有答案,《眩麻集书》説的是“过度食用”,医女説得明明白白:只服用了少量。
“容易导致身体僵硬……容易导致身体僵硬……”
连生原本正在铺被褥,这时候也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长今。
“你呀你,我真想钻进你的身体,看看你到底在想什么。”
“怎么突然説这种鬼话?”
“你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力气去管别人的事情?”
“这不是别人的事情,弄不好还可能被赐死药呢。这可是关系到德九大叔生命的大事!”
“别提什么死药不死药的,听着就感觉浑身发毛。”
“……死药……是的,死药!”
突然,长今好像被赐死药的人一样猛跑出去。连生靠着透风的门,大声喊叫。
“长今!你要去哪里?”
“熟手料理间!我要去做试验!”
连生本来也想跟着出去,但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人能阻拦长今。连生左等右等,等着等着也就睡着了,起来解手时发现长今仍然没有回来,她有些担心了。长今本来就容易惹事,而且连续几天滴水不沾,现在晕倒在哪个角落里也是有可能的。想到这里,连生便坐起来穿衣服。
赶到熟手料理间一看,长今果然晕倒了,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兴奋,脸上竟然洋溢着笑容。长今到底还是病倒了,连生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心往下沉。
韩尚宫正在最高尚宫的执务室里。连生带领两位尚宫来到熟手料理间时,长今的麻痹仍然没有缓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嬷嬷!我查清楚了。是食物之间的相生相克原理。”
“相生相克原理!那你説是什么食物之间产生了这样的作用?”
“肉豆蔻和人参!”
“我也听説元子服用了肉豆蔻,不过据医官説只是很少的量,而且中国也经常使用这种处方。”
“问题出在人参。人参不仅是恢复元气的最佳材料,而且产生效果最快。虫鸟全鸭汤里的人参眨眼间就提升了肉豆蔻的功效,所以引起了麻痹症状。”
“对!为了缩短痛苦,有时会在赐死药里放人参啊。可是你又怎么证明服用肉豆蔻和人参,能够导致身体麻痹的事实呢?”
最高尚宫附和完了长今的推论,随后提出了疑问。
“嬷嬷!我就是证据啊。”
“什么?”
“我亲自食用了肉豆蔻和人参,结果产生了麻痹症状。”
“你见过这么执著的孩子吗?现在我马上就去东宫殿,韩尚宫你赶紧把长今送到医女那儿。”
最高尚宫急匆匆地跑开了。
“嬷嬷,德九大叔现在可以放出来了吧?”
麻痹越发严重,然而长今心里只惦记着德九。韩尚宫嗔怒似的瞪了长今一眼。这么多天以来就知道惹事的孩子,真是拿她没办法了。
元子的麻痹消除了,大王特意赏赐牛肉给亲身试验肉豆蔻与人参相克原理的长今。
德九终于获得释放,没等迈进大门就叫起了老婆。
“老婆!”
德九媳妇匆忙中穿着袜子就跑了出来,用她锅盖般的大手捶打着德九的后背。
“哎哟,哎哟,你这个冤家!不是説要蹲十年大牢吗?”
“哎呀,老婆啊,我好疼啊!怎么还打我,这里已经挨过打了?”
“有没有伤着啊?”
“当然有!”
“哪里?”
“胆……我的胆都快吓破了。”
“都这个样子了,还敢跟我胡言乱语?还不快走。”
“我刚回来,又要去哪儿?”
“到司饔院去见长今一面。”
夫妻二人去了司饔院。长今没来,韩尚宫替她来领材料。韩尚宫见到德九,轻轻地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辛苦您了。”
“我始终相信,早晚有一天事情会真相大白……”
“嬷嬷,长今呢?”
“她身体还不大好,医女正在给她针灸。她的麻痹慢慢就会好了,您不用担心。”
“那么请您转告长今,从今往后,每月从俸禄里扣除的白米减到一半。”
“您説什么?”
“您转告她就行了,长今一听就会明白的。”
德九媳妇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正想説“我们走吧”,不料德九正色迷迷地看着韩尚宫。德九媳妇在德九腰上用力掐了一把,德九一声不吭,慢慢地流下了眼泪。他就像煮过的鹿皮,尽管被妻子拖着往前走,却还是边走边回头张望,嘴里不停地吧嗒着。
“可惜呀,可惜,这么美貌就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