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吵架
郭亮心道：科委可以算是知识分子比例最高的地方，我怎么感觉他们内部的分工最乱呢？办公室还对外签技术服务合同，那技术开发服务中心又是干什么的？
钱局长也发现了那个副主任的神态，笑着说道：“因为这事，我们王主任还心里一直不平呢。”
果然，那个不忿的副主任说道：“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赚点钱的项目，结果没有几天就被你划走，我当然有点不舒服。我希望你下次不要这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找一个项目有多难。……，我们科委本来也不会这么穷，如果以前的技术监督办公室不分离出去，不单独成立质量技术监督局和我们并列，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分来分去有什么好？瞎胡闹！”
听老头说起几年前的事，郭亮对这个有点迂腐的老头感到有点好笑：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拿到这次汇报会上谈？
其他人显然见怪不怪，都笑了笑。老头嘀咕几句之后也不再说话。
接下来钱局长又介绍了科委下属特种开关厂的情况。本来郭亮也是随意听着，知道他们一定又会以工厂效益不好需要上级下拨资金来扶持。不想他听到了一个异常敏感的词：“中元国际”。
郭亮之所以对“中元国际”敏感，是因为这个词从韩尉的嘴里吐出来过，当时两人为了吴卉还打了架。在那个酒吧里韩尉吹嘘中元国际赚钱的门道就是低价收购效益不好的国营集体企业，将这个企业包装一下，然后将其高价卖掉，赚钱巨额利润。
因为这个原因，郭亮对钱安南的汇报一下认真起来。果然，钱安南说的就是中元国际收购这个特种开关厂的事。因为特种开关厂入不敷出，现在效益差得连工人的工资都不能按时发放。中元国际已经和县里、科委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接触，收购中元国际的事情基本有了一个眉目，如果不是这次官场风暴，也许双方都可以签字了。正因为郭亮接手了，原来分管这一摊子的秦云马上抽身走人。
“可能这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否则的话，秦云不会丢下就走。”郭亮心道。
不过，钱安南有关开关厂收购的事情说的很笼统，没听见他说有什么大的困难。等钱安南汇报完之后，郭亮问道：“钱局长，这个中元国际的情况你了解吗？这个企业主要经营的是什么？”
钱安南先是反问一句：“郭县长不了解这个公司？听说它在省城很有名。”他接着说道，“这是一个美籍华人办的一家外资企业，经营什么？好像经营的范围很广泛，他们已经成功收购了好几家企业，上面的领导也很支持他们。很多企业因为他们的帮助因此走出了困境，我们认为卖出这个工厂对我们科委、对我们县都有好处。”
说话间，钱安南显然担心什么，他一边和郭亮交谈，一边给其他人特别是那个王副主任打眼色。希望那些人不要坏他的事。
但钱安南的眼色算是白递了，因为他的话语未落，那个王副主任就冷笑了一声，气呼呼地说道：“败家子！这个中元国际明显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你们当领导的还这么顺着他们来，将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对我们科委有好处？你说的那些好处是什么？不就是把国家的财产扔掉吗？不就是对那个开关厂眼不见为净吗？这算哪门子好处？我不是搞经济出身的，也不是什么企业管理者，我也不清楚中元国际在其他地方怎么做的，但我知道一句俗话：天上不会掉馅饼。你们这么做是不对的。”说话时，他脸上有一股玩世不恭的神色。
听了他的话，郭亮有点目瞪口呆。如果是在学校学生之间，或者在几个熟人朋友之间说这些话倒是没什么，那只是私下议论，愿意怎么说就怎么。可现在钱安南算是正式向上级领导汇报啊，这个王副主任怎么这么无组织无纪律？
郭亮心道：看来知识分子多了还真不是好事。如果自己手下有这种敢说敢撞的“刁民”，自己的工作还真难干下去。当时在水产局时，自己独自要求严格控制发票报销、自己独断专行地对养殖公司投资，如果是在科委，那些措施肯定实施不下去。相对来说，韩长江等人比这个王副主任遵守规矩多了，他们就是再有意见也没有当面顶牛的。
可因为郭亮对中元国际没有好感，他心里对这个不讲官场规矩的王副主任并没有产生反感，他甚至还希望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头能多说出一些内幕来。
他有意无意地看了那个王副主任一眼。
王副主任却没有看他，嘴里还在嘀咕道：“我们科委从外面赚不到钱，但保住自己的东西不随意浪费掉应该可以吧？”
钱安南见王副主任这么不给面子，公开在领导面前公开内部的分歧，脸色不由变得铁青。他再也忍不住了，眼睛盯着王副主任大声说道：“王副主任！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有什么问题你摆到台面上来说，不要随意给我们扣大帽子。既然你对这家公司不了解，你就不要乱放炮。对于中元国际收购开关厂的事，我们内部开了会，统一了意见。上级领导也支持，县计委也通过了我们前期计划。你现在又闹什么闹？你以为你是小学生啊，随便说话而不负任何责任？”
王副主任也怒了，大声道：“姓钱的，你什么意思？我这是向领导反映一下情况而已。上次局党委讨论，我和其他几个人也是保留意见，并没有完全赞同。如果我现在不说出来，新来的县领导会被你误导为我们大家都同意，让领导以为我们科委上下的干部职工都非常渴望把开关厂贱卖给那个中元国际。我这是对国家负责，是对人民负责，是在凭我们知识分子的良心在说话，何错之有？如果领导在我的面前我不反映我的意见，难道等领导走后我在背后乱说？我姓王的就是这个脾气，有什么话直接倒出来，你们当领导的愿意听就听，不愿听拉倒！”说完，抬头看了郭亮一眼，眼里明显有不服。
其他几个副职有人支持有人反对也有人旁观，但都只是用目光表示，并没有人说话。
正在记录的黄秘书脸上全是惊讶，他抬头看了郭亮一眼之后又埋头记笔记。
钱安南用力将鼻梁上眼镜扯下来，气呼呼地扯住衬衣的衣角擦着眼镜片。
郭亮正准备打圆场，让双方冷静下来。
钱安南将眼镜重新戴上，用出乎郭亮意料的口气说道：“王主任，谁都知道他们收购我们的特种厂是为了赚钱，我们也肯定会相应地吃一点亏。我们这么做不也是没有办法吗？如果我们的开关厂能赚钱，即使不赚钱，只要不亏损太多，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将它卖掉。
可是，现在呢，我们科委都被它快拖垮了。你不是管财务的，也不是管后勤的，你一天到晚埋在书堆里。你可知道我们几个为了应付厂里的工人讨要工资、讨要医院费，付出了多少时间、精力？我去年都今年都没有发表过一篇论文了，难道我一当上这个破主任，我的变愚蠢了？我……我的精力都被这些破事给耽误了。”说到最后，钱安南还动了感情，说话都有点颤抖。
钱安南开始说话的时候，郭亮还以为钱安南纯粹是为了稳定大局、为了宁人息事，所以说话的口气很软和，。可最后几句叹气的话，却让郭亮差点笑出声来：知识分子还真是知识分子，你一个科委主任还写什么论文？还这么关心学术方面的东西干什么？你应该把全部精力放在如何领导好科委这个集体，领导好大家如何为全县科技服务啊。
不过，郭亮从钱安南的话里也多少体会出了一点东西：中元国际在收购开关厂方面不怎么地道。怪不得秦云临门一脚都不踢了，迫不及待地抽身走人。
听到钱安南的话，王副主任愣了一下，他也语气放缓了很多，说道：“钱主任，我们不是在和领导一起讨论吗？嗨，只要收购价格再提升一点，卖了就卖了吧。……，谁要你当这个主任，我们这些臭老九当官本来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要我说，你还是辞掉这个主任算了，安心写几篇高质量的论文什么都有了。我们这里几个人，只有你的水平高一点，大家都看好你呢。一个破主任官不是官，民不是民，有啥当头？”
郭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个活宝，心道：你们还真是钻入故纸堆的知识分子啊，迂腐之极！
这时，另一个副主任说道：“当官也好，码字也好，都是有失必有得。钱高工写论文是有一手的，在我们省都是有名气。最近我到省城走访了省里几家大学，人家教授都打听你现在在忙什么呢。还是王主任说的对，丢弃了老本行去干自己不愿意干的事，确实很可惜。当了科委主任，整天埋头处理的都是这些琐屑事，费力不讨好，还容易被人误解，损失真是大啊。”
这话似乎是发表一下感叹，为钱安南抱不平。但里面何尝没有劝他急流勇退的意思？郭亮心里有点奇怪。
果然，那个王副主任发飙了：“蒋若闻，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看老钱当主任当的好。如果让你上去，我们科委还不知什么样子？至少他的心是好的，是为我们科委考虑。”
蒋若闻脸色变得通红，惊恐地说道：“你王韶丘是属狗的吗？见谁咬谁？我刚才只是为钱主任抱不平。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当主任了？”
王韶丘冷笑道：“谁不知道你想主任？就是在外面随便找一个乞丐文盲当科委主任我都没有意见，就是你当主任我不同意。我坚决反对！闹得中央去我也跟你闹，信不信？”
这家伙纯粹是一个老愤青。
蒋若闻心虚地说道：“我懒得跟你说话。神经病！”
郭亮心道：这家伙总算说了一句正确的话，这些人在外面的人看来还真是神经病。
他出言问道：“钱主任，你能把开关厂收购的相关文件给一份给我，让我先看看，了解一下情况。”
钱安南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可以，可以。”
听完了科委几个领导的汇报，郭亮又照本宣科地赞扬了科委领导班子有能力、值得群众拥戴、是一个团结奋进的集体，也赞扬了他们近几年来的成绩。最后是提出希望，希望科委更好地挑起振兴双清县科技的重担，帮农民、企业找到更多致富的方法、致富的道路。这些都是套话、大话，如果改变一下里面的名称，稍微修改一下几句针对性的句子和实例，这篇文章完全可以用在其他单位。郭亮开始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照本宣科地念，担心在座的几个知识分子会露出讥讽的笑容，甚至像刚才一样跳出来当面指责。
但郭亮的担心是白担心了，他们对他的发言没有一点反感的意思。连那个刺头王韶丘都边听边点头。开始的时候，郭亮感到很奇怪，我说的套话真的这么好？不出言反对我的这些套话就算我烧高香了，怎么还不停地点头表示认同呢。
后来他口干停顿喝水，这才发现问题：他说话的时候王韶丘也在点头，他没有说话的时候王韶丘也在点头——敢情这家伙压根就没有听，他的心思早已经不在这里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哎，这些知识分子啊。”郭亮扫了在座的几个人一眼，发现这么多科委领导只有那个蒋若闻和钱安南在认真听，蒋若闻还记了笔记。
开完会，大家在科委旁边的餐馆吃了中饭，然后一行人又参观了科委大楼里的几个单位。之后，郭亮他们一起到了特种开关厂。因为科委那一辆旧桑塔纳送到汽修厂维修，钱主任和蒋若闻以及另一个副主任挤进郭亮的车里一起出发。其他如王韶丘等人就没有同行——坐不下。
其实这类亏损企业几乎没有什么好看的，或者说看不看都是一个样：开工不足、职工灰心、设备空闲、环境凌乱、……
看完开关厂之后，郭亮就与他们告辞了。他带着有关开关厂收购资料回到了办公室，一个人坐在那里认真看了起来。
当郭亮进了这个厂，发现工厂正处于停产状态，除了几个厂领导，几乎没有其余的职工。看厂里的情景，估计知道他会来，临时打扫了一下，但路上很多垃圾都没有清理干净。郭亮无奈地看着，匆匆走了一个冷冷清清的车间然后进厂会议室听取厂长的汇报。
双清县特种开关厂成立于1974年，专门生产用于瓦斯、粉尘环境里使用的防爆按钮、防爆插座、防爆断路器等特种电器设备。在80年到90年十年内创造过一段辉煌的历史，当时的产品供不应求，还出口过东南亚和非洲地区。但在十年前那场动乱之后，因为西方国家对中国无理制裁，导致产品销路大跌。加上技术改造没有跟上去，产品几十年都是一个样，成本不降反升，导致竞争力越来越弱，过去的老客户逐步流失了。
当时的县领导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几次措施失败之后，为了挽救这个昔日的明星企业，他们决定将这个特种开关厂降格划归到科委门下，由科委直接管理，想借助科委里面的技术力量让它起死回生。当时社会上将“科技”的能力吹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似乎工厂企业一与科技沾边，只要有知识分子加入，企业的产品质量就能大大提高，产品就具有了竞争力，工厂效率就会突飞猛进。
当时，县政府的这个决定不但让开关厂干部职工高兴，就是科委自己内部的人也高兴：实力壮大了，话语权扩大了，科委的技术有了一个更大的应用平台，这个工厂也将更容易让他们这些知识分子出成果。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开关厂划归到科委之后不但没有起死回生反而越来越萧条，效益越来越差。科委自己也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好处，除了被人讥讽科委没有能力、县领导对他们失望外，还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科委领导们极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这开关厂，收获的却是开关厂职工的埋怨和一张张科委很难报销的账单。科委为此名誉扫地，经济陷入困境。
看到开关厂濒临死亡，县领导也对他们不闻不问，没有人提出解决方案更没有人提议将开关厂重新划出去。
去年年底，中元国际突然派人到科委来谈收购开发厂的事情，科委当即就心动了。他们立即找县领导游说。县领导也对这个开关厂头痛，对收购很感兴趣。当时县长张春秋还专门召集分管科委的副县长秦云、县计委的领导、科委领导、开关厂的领导召开了会议。其意思就是尽量将此事搞成功，让中元国际顺利完成收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