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保护是一种本能,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要小心翼翼保护自己,让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免于伤害。
但总有那么一些人,会把自己当成一块精铁千锤百炼,对于那些落在身体上和心灵上的伤害浑不在意。
乔俊林这小子最近越来越分过了,因为太学那边又空出来两个名额。
他现在读的是四门学,在四门学前面,还有国子学和太学,按律,四门学可补太学,太学可补国子学,也是说,差一点的学校里面的学生如果表现好,或者是因为其他各种因素,也是有机会可以转到好学校去学的。
他们这三所学校原本都有明确规定限制学生数量,但目前来说,国子学和太学的学生数量基本上还控制在规定数额之内,四门学这边早已经严重超员了。
物以稀为贵,四门学招收了这么多学生,从这所学校毕业的学子,自然也越来越不稀罕了,四门学的学生想要混出名气来,自然也是越来越难。
所以这一次太学那边表示要从四门学补两个名额的消息传开以后,四门学之中有许多学生削尖了脑袋想要占下一个名额,乔俊林是那其中颇为突出的一个。
但究竟能不能补上,那很难说。乔俊林虽然勤学苦练,但学校里不少先生依旧更喜欢聪明通透的学子,或者是有士族风范的学子,这种取向,用更直白一点的话来说,首先你得家世好,然后你还要聪明有范儿。
这两个方面,乔俊林都不太行,当他大汗淋淋地骑着燕儿飞在操练场上射箭的时候,某些人看了非但不觉得帅气,反而会在脑海中冒出这样两个字:穷酸。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抱的这种心态,四门学中还是有不少先生欣赏乔俊林身上那种勤学向上的品格,以及他那常人所不能及的韧劲。
尤其是教他们骑射的那位教谕,更是对乔俊林推崇非常。
若是严格按照名次来算,乔俊林这一次想要拿下一个名额还是比较勉强。
但是对于这一次的这两个名额,乔俊林心里很清楚,最后能成功补进太学的,不一定是他们学校里的第一名和第二名,也未必是第三名或者第四名。
这件事存在许多变数,也许只是某个校领导一句话的事,也许某位不相干的官员也会从中横插一脚,也许还要考虑那些氏族子弟的态度,据说在弘文馆、国子学、太学这三所学校,学生都拥有相当的话语权,因为他们出身高贵。
乔俊林想进太学,他也想混个名校出身,也想跳到更高的圈子中去。
这时候的科举制度并没有采取糊名制,所以在考试的过程中,越有名气的人越有利,若是要想出名,首先,舞台很重要。
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乔俊林比平时更加卖力地去凸显自己的存在感,各门功课都要表现优异,交际应酬也要积极参与。
连轴转的学习和应酬,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感到疲惫不堪,但是这个少年却并没有把它们当回事,他相信只要自己忍一忍好了,交际应酬之中,和那些身份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打交道,自尊心难免也会有受伤的时候,但他也相信只要忍一忍会过去。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一生下来自带光环,站在那些用财富和地位堆砌的高台之上,天生高人一等。
另外还有一些得天独厚的家伙,无论上天将他们仍到怎样的犄角旮旯,人家照样能够发光发热扬名天下。
乔俊林并没有过人的出身,他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人的才华,他唯一能拿出去跟人比拼的,唯有努力而已。
无趣吗?很多人都认为乔俊林这个人颇为无趣。然而对于现在的乔俊林来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计划更加有趣的事情了。
五月的清晨,乔俊林骑着燕儿飞穿过长安城中的一条条街巷,脑海中想着的,全是关于这一天的课程。
这个少年今年虚岁十六,姣好的面庞尚还透着稚嫩,身量还未完全长开,但他身上却有着许多成年人都没有的刚毅和隐忍。
他把自己当成一块精铁锤炼,于是渐渐的,身上也有了一种精铁般的光芒,冰冷而坚硬。
只有在一些不经意的垂眸间,才会泄露出与坚强的表面并不相符的脆弱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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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坡村这边,乔俊林眼里那个得天独厚算被丢在犄角旮旯照样能够发光发热的罗三郎,这时候正蹲在一块磨盘大小的圆石上面,看着他徒弟刘活骟羊。
前些天罗用让自家这些弟子以及王当那些人帮他放出话去,言自己要收羊羔,然后这几日便陆续有人赶着羊羔到他这里来卖,大多都是附近的农户,多的十几头,少的三两头。
罗三郎家的肥皂难买也是总所周知的,但是据说他若是要买什么,你把东西给他送到家门口去,他肯拿肥皂出来换。
三川河畔有个老汉要给自家女儿置办嫁妆,想给她买些罗三郎家的肥皂充门面,却无奈排队的商贾着实太多,一时半会儿根本买不着,若是倒过一手,那价钱可高了去了,寻常人家哪里能够买得起。
这回听闻罗三郎要买羊羔,这老汉便挑了粮食到山里的远房亲戚家换来两头羊羔,一路赶去了西坡村。
原本也担心自己会白跑一趟,结果那罗三郎听闻了前因后果,竟很爽快答应了,换给了他好几对艾草皂和桑葚皂,这桑葚皂可是最近新出的款式,很多人根本连见都没见过,只是听了个名儿。
有这些肥皂添进去,他家闺女的嫁妆也比较好看了,穷苦人家,怕被人看低,怕自家闺女嫁过去以后在那边家里头不好做人。
“你这手艺可是越发精进了。”罗用蹲在那块圆石上,看着刘活在他老父和兄长的帮忙下,三两下把两头羊羔给骟了。
“都是师父教得好。”刘活笑嘻嘻说道。这家伙自从学得了这一门手艺以后,性格看着是比从前开朗自信了许多。
刘活父母俱在,上头还有一个兄长,兄长已经娶妻生子了,倒是没生儿子,前后生了两个女儿,大的六岁小的四岁。
刘家的颜值基因不咋地,刘活的兄长是一副黑壮模样,娶得的媳妇也算不上漂亮,生下两个闺女,都是小眼睛塌鼻梁,刘活非常疼他的这两个侄女,两个小姑娘性格也都还比较开朗。
他们一家现在也搬来西坡村这边,却不是为了种地,而是替罗用放羊来了。
罗用跟他们说好了,自己现在把羊羔和草场全都交到他们手中,以后他的养殖场每屠宰十头羊,刘家能分到一头,除了定期提供一些秸秆豆粕食盐之类的东西,罗用其他一概不管,繁育工作也要刘家人自己操持,罗用并不会年年买羊羔。
这么先合作一两年看看,若是刘家人不能帮他经营好这个草场,罗用到时候肯定得换人。
“这边人少,你们平日里干活的时候,还得把这两个小娃娃看紧些。”罗用提醒刘家那几个大人道。
“自是知晓的。”刘活说道:“许三郎让我们到时候把这两个小孩送去他那边,跟他家小女儿一块玩,我看也使得。”
这法子倒是不错,许家客舍那边人多热闹,吃食也多,小孩子只要营养上去了,长起来可快,像他家四娘他们几个,最近在可劲儿抽个,去年的衣服今天再拿出来穿,袖子裤腿都短了。
再看看眼前这片草场,草籽都已经播下去了,羊羔也买来不少。
在靠近土路边的位置,还新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土坯院子,那是羊舍,罗用那些弟子合力帮他盖起来的。
之后的日子里,罗用还得继续收购山羊,今年他打算先收三百头到五百头的样子,明年也许还会再补充一些,后年大后年,自家的羊羔应该也能繁育出来了。
“哒哒,哒哒……”这时候,从离石县方向又跑过来一匹马。
马背上的男子头上戴着青色幞头,身着青色长袍,身姿矫健又透着几分文人气质,一看是个能文能武的精英型人才,这时代虽然不发达,但是像这样的青年才俊却很有一些。
“敢问这位小郎君,此去西坡村,还有多远?”那人在羊舍旁边勒了马,拱手问罗用道。
“前面一点到了。”罗用随手指了指西坡村的方向。
“多谢!”那人又一个拱手,然后一甩马鞭,哒哒哒又跑远了。
“哒哒,哒哒……”不多会儿,那匹马又跑了回来。
“敢问这位小郎君,可识得罗三郎?”这不是废话嘛,住得这样近,像罗三郎那样的名人,十里八乡哪里会有不认识他的,想来这家伙定是跑着跑着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在路边看到的那个少年,搞不好是罗三郎,于是他又跑回来了。
“我便是罗三郎。”罗用咧嘴笑道。
“久仰罗三郎大名!”那人亦是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几乎都要闪出光来,只见他一个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姿势那是很帅气的,只可惜落地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没摔着。
“在下杜构。”他对罗用拱手道。
杜构?
因为和杜惜有过接触,罗用也留意过京兆杜氏这个家族,对于京兆杜氏,罗用印象最深的也两个人,一个是三国晚期的杜预,另一个是唐初的杜如晦。
这杜构便是杜如晦的长子,带过兵剿过匪,后来因为在打仗的时候伤了腿筋,辞官定居于莱州一带,历史上还流传着他教莱州百姓钓针粱鱼的故事,只可惜这个人最终还是被他弟弟杜荷的谋反案牵连,流放岭南,死于边野。
“原是杜大郎!”罗用也从那块圆石上下来,站在路边,与这杜大郎拱手见礼。
得知对方是杜构以后,罗用才知道他刚刚那一个趔趄,并不是因为装逼过头没有站稳,而是因为腿上有伤。
杜构此次前来,是为了向罗用学习制皂的方法,虽然这皂方如今已是半公开状态,但是身处权力中心之外的人,却往往也没有渠道可以学得这制皂之法。
听闻圣人已经遣人去草原上传授此法,只是要等这制皂的方子广为流传,怕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实现,于是像杜构这样的闲散人,只好千里迢迢从胶东半岛骑马来到黄土高原,找罗用学习来了。
他倒也不是空手而来,他背上背着的那个包袱里头,除了钱币干粮,另外还有一袋种子。
说到这个种子,那可真是大有来头,正是那大名鼎鼎的的占城稻是也。
占城稻乃是籼稻,相当耐旱,而且据说生长周期很短,他们这里若是要种,应也是可以种得出来,只需在夏季前后最暖的时节播种即可。
若是果真被他们种成了,那么他们这里以后也有米饭可吃了,虽然那籼米的口感还是要比粳米略差些。
杜构从前在京多年,也颇结交了一些好友,此稻种便是从南方一位友人那里得来,原是打算在莱州地区种种看,前些时日听闻罗三郎亦在收集各地种子,便拿了一些过来,想与他学那制皂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