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俊林前一天刚跟罗用说了他要在西坡村待到元宵节以后再回城里,后一天被他爹安排过来的奴仆接走了。
不走还能怎么样,老仆领了命令过来,带不回他家小郎君,回去必定是要受罚,加上林家这边也极力劝他早些回去,为几日后的出行做准备,往后若再想过来玩,随时过来便是。
“于是他走了?”罗用抬了抬头。
“如何能不走。”罗大娘微叹了一口气。
“也是。”罗用低头继续挑拣笸箩中的麦粒,这年头的麦子个头小,坏粒瘪粒也多,还特别容易长虫子,不过香味倒是很浓。
说起来,林家当初之所以能把乔俊林带回来,好吃好住地供着,还不是看在乔家的脸面,为了卖人情给那些人,要不然他们凭什么,难道是嫌自家粮仓里的粮食太多了?
现在乔家既然说要把人接回去,他们自然也没有拦着的道理。说白了,乔家那边一发话,林家这头也没有了乔俊林的位置,他是不走也得走。
“那个叫阿枝的呢?”罗用又问了一句。
“一起走了,听说要跟乔大郎一道去长安。”大娘说道。
“那倒是不错。”罗用说。
“富贵人家也不是处处都好。”二娘这时候插了一句。
她这时候正坐在炕头练习打毛衣,前几天她见罗用用两根小棍将那毛线缠来绕去,后来竟然编出一小块布料一样的东西,二娘看得新奇,也上手去试了几下。
她在手工方面有些才能,脑子也不笨,摸索了几次之后,有了一些心得,罗用跟她说,只要她能给自己编出一双毛线袜子来,自己给她买一个银簪。
“要甚银簪。”二娘心里高兴,却并没怎么把银簪的事情当真。
在这年代,银子还是很稀罕的,寻常农户家里连铜板都没几个,别说什么银子了。一千个铜板才能换得一两银,若按五文钱一斗粟米来算,那一两银可是两百斗粟米。
不管什么银簪不银簪,这个毛线袜还是要织的,若是真能被她做出来,她们家兄弟姊妹几个,冬日的时候脚上不用挨冻了。
“到哪里也是一样。”大娘顺口接了二娘那话。
“阿姊在林家过得可顺心?”二娘担心道。
“虽不能事事顺心,日子倒也过得。”大娘笑道。
大娘这几日说要过来帮罗用他们*蛋糕,几乎日日都往这边跑,林家那边倒也不拦着。只要每到逢五那日,罗大娘能带些鸡蛋糕回去,林六郎很高兴,他高兴了林母高兴,林母高兴了林父也没意见。
横竖在一个村子里,来去也没几步,村人之间也都很串门,这年头家里又没个娱乐,谁没事成天闷在屋子里,是干活,也喜欢找几个相熟的凑到一处,一边说话一边干活。
在院子外头,四娘五郎这会儿看着他们家小卖部,别看五郎平日里那样,实际上是个财迷,全家人数他最在这个小卖部待着,看到别人家拿过来买东西的铜板米粮,他睁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巴巴在一旁瞅着,等人走了,他要数一数铜板,看一看瓮中的粮食又高出来多少。
四娘也看小卖部,不过罗用瞅着,她应该是比较享受杂货铺小老板这个身份,乐意在村里那些小孩面前显摆。
这边的炕头上也是烧得暖暖的,没人买东西的时候,姐弟俩数会儿数写几个字,要么逗逗小狗,另外炕头上还孵着几个鸡蛋,他俩不时要过去看看,翻两下子。
“四娘,给我夹五块腐**。”这时候店里进来一个跟罗五郎差不多大的小子,个头小小的,看着倒是机灵得很。
“我先看看你的米。”罗四娘老神在在地接过他递过来那个小小的布口袋,抓一把米看看,像模像样地点点头,然后又拿了米升出来量,这一量,她不满意了:“怎么你每次拿过来的米都差一点?是不是路上吃了?”
“你才吃生米呢。”那小子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我阿娘说了,现在城里头米都涨价了。”
“那你下回不要拿米过来啊,直接拿钱过来。”四娘也是个尖牙利嘴的。
“阿兄说,柴禾也要。”五郎在一旁补充道。
“他们现在哪有时间打柴禾,每天搓麻线都搓不完。”那小子接过自家那陶碗,低头看了看,五块米黄色的腐**这时候正躺在碗底静静地散发着香气,其中有一块比其它的都要小,他撇撇嘴又把碗递过去:“再给点汤汁嘛。”
罗三郎家的这种腐**,小小的五块,要用一升米去换,这还是在他们村里,听说有些人拿这个腐**到城里去卖,一文钱也只给六七块,还不肯给汤汁,你若要了汤汁,得少要一块腐**。
在他们村倒是不用的,算多要一点汤汁,也不扣腐**。
这汤汁也是好物,前些日子他家吃完了他爹当初从罗家拿回去的腐**,剩下来的汤汁,被他阿娘拿去炖了一次肉,那个肉好香的,他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所以现在他每回过来换腐**,都得多要一点汤汁,拿回家以后倒进罐子里存起来,留着将来炖肉吃。
听那罗四娘说,他们家现在还收柴禾,可真好,从前他们村子里的人算打了柴禾也没地方卖。
只可惜他爹娘实在太忙了,前些日子一直都忙着做豆腐,正月这几天没多少生意,他们又忙着搓麻线,要搓多多的麻线,拿去别人家换布匹回来,因为交税的时候不仅要交米,还得交布,家家户户都要交。
说到税收,罗大娘这时候也在跟罗用说这个事呢,让他别总叫二娘她们做些别的事,得多搓些麻线,家里若是有些积攒,请人到家里来打一台织布机,也叫二娘四娘她们学学织布。
自己织布,总比拿麻线跟人换布划算些,再说将来等二娘四娘出嫁的时候,一说是个会织布的,人家也更喜欢些。
林家那边有一台织布机,不过现在都是她那两个妯娌在织布,罗大娘刚嫁过去的时候,林母让两个大儿媳教教这个新入门的媳妇,但那两人却不肯好好教,总说罗大娘手笨,学不来织布。
如今想起来,得亏当初没学会,不然现在哪能成天往这边跑,还不得留在家里织布啊,织布机那么大,又带不出来。
“会织布有什么好,织布机前面坐久了,脖子也不好,眼睛也不好。”罗用知她有些心结,于是故意这样说道。
“倒也是。”罗大娘刚刚还劝他打一台织布机呢,这会儿听罗用这么说,却又笑眯了眼:“她们两个既已跟你学得了这些个本事,也未必得再学一个织布。”
几人说话间,外面先是传来一阵马蹄声响,然后又是几声低喝和马鸣。
罗用还当是马飞阳又来了呢。在他们离石县,养得起马匹的人家总共也没几户,其中数马飞阳和他最熟,前些时候他去县城帮人盘火炕那段时间,马飞阳没少请他下馆子,然后罗用也给他家盘了几个大火炕,没要工钱。
“此处可是罗三郎家宅?”
罗用刚套上兔皮袄子从炕上爬下来,听到一个健朗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趿着鞋探头一看,见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高额头高鼻梁,五官长得很端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英姿勃发的气势,他身后还跟着一人,从院门看出去,能看到外面好像有两三匹马。
“此处正是罗宅。”罗用忙迎出屋去,这一看是个大客户啊。
跑马的汉子和种田的农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这家伙要说自己不是从草原来的,罗用肯定不信。
“阁下可是罗三郎?”对方问道。
“正是,敢问客从何处来?”罗用几步走到近前,这才看到院外还有一人,来人总共三个,马匹三匹。
“鄙姓赵,乃是朔州人士,听闻此处有一名叫腐**之物,滋味鲜美,特来采买。”对方说明来意。
“外面寒冷,先到屋内坐坐吧,穷门小户,赵兄莫要见怪。”罗用说着把几人往自家小卖部引,那三匹马也被牵到了院内。
四娘五郎见他们几个进来,抱着小狗鸡蛋找大娘二娘她们去了,那间屋子的火炕也烧得很暖,不过要注意别让小六小七把鸡蛋给压了。
罗用先是抱了一些秸秆喂马,然后才进屋招待那三人。
小卖部里面那三个汉子,这时候已经被火炕迷住了,炕头炕尾都被他们摸过一遭,连角落里摆着的一个破口的坛子种着的几棵大蒜,都被他们好生稀奇了一番。
罗用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炕头上烧着的热水,坐在炕上和他们聊了起来。
照这些人的说法,赵家在朔州也是比较像样的人家,家里是做牲畜买卖的。
前些日子赵家大郎在机缘巧合之下尝到了一块腐**,顿时惊为天人,然后大过年的出门了,一路骑马来到了西坡村。
要是原主的记忆没错的话,朔州应该是在河东道北面,挨着大草原,这赵家既然是做的牲畜生意,想来是要经常跟牧民打交道……罗用马上想到了羊毛。
前些日子得的那些羊绒,已经全部搓成了毛线,以罗二娘她们常年搓麻线的手艺,那么一口袋羊绒,没费多少时间全部搓完了,现在正在试着织袜子呢。
当初那些毛线搓出来,罗用想着染色,但这染色着实有些麻烦,染料价格也很贵,若是自己搜集,一点一点积少成多,也是不易,于是染色的事情只好先放一放。
毛衣配长袍的画面一时半会儿算是看不着了,罗用现在想着,还是先把毛线袜子给弄出来,袜子这东西主要还是保暖,也不十分追求视觉效果,不管染没染色,只要保暖效果好,销路总不会太差。
他先前跟二娘说的,只要能织出来毛线袜子给她买银簪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千万不要小瞧了一双袜子的力量,想想在二十一世纪,那一双双看着不起眼的袜子,不知养活了多少人,罗用越想越觉得,果然还是小商品什么的最适合他了。
“赵大郎,你们那边的牧民,可有剃羊毛的习惯?”罗用问道。
“剃羊毛做什么?”赵琛不解道。
“现下马上要进入春季,近日可以先把羊毛剃下来卖钱,过几个月它又会长出来,也不耽误什么。”罗用笑道。
看来上回能在离石县弄到羊绒,也是他走运,那段日子他们每日出入别人家中,那些城里人家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基本上也都比较清楚,所以才没有错过那些羊绒,那些羊绒都是清洗加工过的,主人家转给他的价钱也很低廉。
“那剃下来的羊毛谁要?”赵琛奇道,那玩意儿也能有人要?
“我要。”罗用笑眯眯地。
“当真?”赵琛睁大了眼睛。
“当真,清明以前的羊毛,十斤羊毛换一斤腐**,可好?”罗用一脸高兴地说道。
赵琛:还以为买腐**要花很多钱,现在这情况,怎么想都感觉自己好像是遇到冤大头了啊……
罗用:进货不花钱,用些腐**搞定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