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棕色短褐的店小二面对洛鄂的询问,露出一个满含歉意的笑容,客客气气道:“对不住了这位公子,楼上已经客满了,要不您稍等片刻。”
洛鄂一阵失望,洛婉兮比他还失望。
洛鄂满怀希望的问:“若是等要多久?”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小的店里这卤煮火烧吃起来并不费时。”
洛鄂对他点了点头,折回来问门外的洛婉兮:“四姐,怕是要等上一盏茶,要不咱们去其他地方?”
“不碍事,令人在这等着,我们在附近看看。”街道两边的货摊已是鳞次栉比,琳琅满目。
面对如此善解人意的堂姐,洛鄂顿生微妙之感。恰在此时,店内走出一男子,手捧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卤煮火烧,在他们眼前大步走过,一路走到了旁边的首饰摊后,大马金刀的坐下,呼噜呼噜吃起来。
不经意间瞥见洛婉兮眼神的洛鄂:“……”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垂涎欲滴又竭力忍耐,眼巴巴的,可怜极了!
轿内的凌渊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沉郁的心情莫名好转。
中午皇帝吞咽仙丹时把自己噎着了,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郑贵妃哭天抹地惊得众人以为皇帝要驾崩了。各方闻风而动,气氛一触即发。最后却是虚惊一场,可这一场纷乱,终究暴露了一些事情,皇帝对太子的不满已经积累到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步。
他在宫内滞留了整个下午,又安抚了惶惶不安的太子,直到这会儿才出宫。
途径朱雀街,两旁的喧嚣让他恍觉,竟又是七夕了。不禁想起最后那个七夕,他答应陪她出来游玩,却一大早接到了皇帝进宫的口谕。
她一脸的不高兴,恶声恶气的威胁:“你要是晚上不来接我,我会给你带一大碗加足了料的卤煮火烧回来当宵夜。”
鬼使神差一般,凌渊挑起窗帘,寻找那家店铺。其实他对那东西说不上喜欢可也并不讨厌。表现的难以下咽,不过是为了逗她玩罢了!
本是漫不经心的目光,在发现洛婉兮后,不由凝住了。有几回,他陪她过来,在外等候时,她便会露出那样可怜兮兮的眼神。
忽然间,凌渊似乎明白了为何陆钊对这小姑娘不同寻常的关注。是不是所有叫婉兮的女子,都是如此!
被勾得食指大动的洛婉兮若有所觉的抬头,猝不及防之间对上凌渊若有所思的目光,心跳徒然漏了一拍,脸色剧变。
凌渊微微一眯眼,自己竟是这般可怕了吗?
“姐夫!”一道软孺甜腻的娇声骤然响起,将凌渊从那古怪的情绪中唤回,他没来由的笑了下。
跑到窗边的鹅黄色孺裙少女,见他脸上还未消散的笑容,不禁微微失神。
凌渊望着眼前这张娇俏明媚的脸上掩饰不住的慕和羞怯,眼底笑意逐渐转淡。
陆婉清一脸娇憨天真的问:“姐夫,你怎么在这?”瞥见对面的的店铺,惊喜:“姐夫也来这儿吃火烧?我也是,这家店里的火烧特别味美。”
凌渊嘴角微微一掀:“路过。”扬声吩咐:“走。”
当即停下的队伍再次动起来。
陆婉清眼睁睁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放下了窗前绣着云翔蝠纹的蓝色车帘,气得一张俏脸都歪了。
她摸着脸,明明之前姐夫对她和颜悦色,然而这两年突然冷淡下来。可母亲说了,她越长大越像她那死去的堂姐,为什么姐夫反倒对她冷淡下来。不是说姐夫多年不娶是因为忘不了堂姐吗?
浩浩荡荡的队伍渐渐离开,徒留下忿恨不明的陆婉清在原地跺脚。
半响,见自家姑娘还是不离开,苏紫硬着头皮开口:“姑娘,咱们还去吃火烧吗?”
“那么恶心的东西谁要吃!”陆婉清瞪她一眼,又满是嫌弃地扫一眼徐记卤煮店,扫到洛婉兮时视线忍不住顿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了,怒气更甚,嫌恶道:“怎么会有人吃这种东西!”说罢怒气冲冲的甩袖而去。
这仇恨拉的有点大,店内不少人露出了气愤填膺之色,但皆是敢怒不敢言。满京城谁不识凌渊凌阁老仪仗,这小姑娘一声姐夫也落在不少人耳里,能称凌渊姐夫的,想来是陆国公府的姑娘,惹不起!
洛鄂心里也不大舒服,只势不如人又能如何,他压了压火看向洛婉兮,却见她一脸的恍神,不由唤了一声:“四姐?”
回过神的洛婉兮对洛鄂抿唇一笑,在记忆里搜寻良久,总算是寻到了蛛丝马迹。当年公主娘便说,小十五长的倒是像你。如今一看,还真是像!不期然间想起了凌渊对着小十五时,连笑容都吝啬的模样。
洛婉兮笑了笑,低头问洛邺:“要不要吃糖葫芦?”
洛邺仰着脸儿笑:“要!”
洛婉兮便牵着洛邺去买糖葫芦,洛鄂一瞧也把自己那点疑惑抛在了脑后,抬脚跟上。
洛婉兮买了两串糖葫芦,其中一串自然是洛邺的,至于另一串。
洛鄂拿着被硬塞到手里的糖葫芦,摸着鼻子哭笑不得:“四姐,我都多大了。”
“十四啊。”洛婉兮促狭的眨了眨眼:“还没成家都是小孩子。”
洛鄂大笑,正想说你不也是,脱口而出之际反应过来,赶紧收舌头,差点咬到了舌尖。
洛婉兮见他的脸猛然一阵扭曲,心念电转间便猜到了几分,不由好笑。似乎自从她退婚之后,家人在她面前便多了许多忌讳词,无奈之余,洛婉兮又觉窝心。
待洛邺将一串糖葫芦吃完,候在徐记卤煮的下人也来禀报,有空厢房了。一行人便原路返回。
还没走到,已经闻着味儿的洛邺深深吸了一口气,幸福的感叹:“好香啊!一定很好吃!”
被他逗乐的洛婉兮摸了摸他脑袋上的小发髻:“那你待会儿多吃点!”
洛邺重重一点头。
刚跨上台阶,洛婉兮忽然听见一阵细微‘咔咔’之声,下意识一抬头,见悬在头上的牌匾摇摇欲坠。脸色剧变之下洛婉兮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身旁的洛邺,自己也往后躲,只是为时已晚。在旁人的惊呼声中,洛婉兮惊恐的抬起胳膊,紧紧闭上眼。
只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临,洛婉兮反而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以及痛呼声,她茫然了一瞬。睁开眼,见店内东倒西歪了一片人,而地上赫然是那块本该砸到她身上的牌匾,此刻正中间插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刀。
洛婉兮彻底懵了。
吓得三魂六魄飞了一半的桃枝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过来,手忙脚乱的摸索着她:“姑娘,您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惊恐欲绝的洛邺也从地上爬起来,泫然欲泣的扑进洛婉兮怀里:“阿姐,阿姐!”
听着他惊惧交加的声音,洛婉兮倏尔回神,搂着他的背安抚:“阿姐没事,邺儿别怕!”又对柳枝道:“你去看看,里面的人伤得可严重?”自己躲过一劫,却让那些人受了这无妄之灾。思及此,洛婉兮回头寻找仗义出手的恩人。
只见几丈外立着一人,一身青绿锦绣服,丰神俊朗,腰间的刀鞘已然空了。
这一刻洛婉兮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逃过一劫,而救她之人又是江枞阳。自己不想欠他恩情,可偏偏欠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难,只觉五味陈杂。
洛鄂见洛婉兮和洛邺都安然无恙,稳了稳心神上前道谢:“多谢这位大人出手相救。”青绿锦绣服,正是锦衣卫官服。
江枞阳抬了抬手,收回目光:“举手之劳。”
对他真是一抬手的事情,可救下却是他堂姐的性命,他都不敢想,堂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如何向祖母和母亲交代。不想还好,一想是一阵后怕。洛鄂抖了个激灵,再一次作揖:“我们是临安洛氏,目前正住在尚云坊洛侍郎府。敢问大人名号,好登门致谢。”
其实洛鄂和江枞阳见过几面,毕竟曾经江洛两府关系不差,只是时隔多年,加上江枞阳的变化之巨,洛鄂连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都没有。
江枞阳抬起眼,看向他身后。
洛鄂回首,便见洛婉兮走到他身后,对着江枞阳屈膝一福:“多谢江世子救命之恩。”
“四姐,你认得?”洛鄂惊讶,那怪不得对方肯出手相救了,毕竟锦衣卫可不是什么好人。
洛婉兮对他道:“南宁侯府江世子,你小时候还见过。”
惊得洛鄂不顾形象的张大了嘴,他知道江枞阳腿疾痊愈还夺回了世子之位,并且立下救驾之功,颇得皇帝青眼平步青云,但是完全没法和眼前这人联系起来。
“原来是故人,怪不得江兄如此心急。”江枞阳身旁之人忽然低笑出声,落在洛婉兮脸上的目光带着玩味。
他穿着青绿锦绣服,显然也是锦衣卫中人,头戴镶碧鎏金冠,俊秀的面庞上,剑眉斜飞,黑眸狭长锐利,高挺鼻梁下的薄唇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江枞阳面色不改:“姻亲故交。”
那人微微一挑眉:“可真是巧,幸好今儿我拉着你出来喝酒,否则你这位故人可要香消玉殒了。”瞥一眼洛婉兮,清丽脱俗:“那太可惜了。”
听出他语气中似有若无的轻挑,洛鄂脸色微微一变,往左走了一步,挡住对方的视线。
他不以为然的一笑,似笑非笑的盯着江枞阳。方才江枞阳脸色都变了,哪怕救下人后还是余惊未了。虽然很快收敛的一干二净,可他看的一清二楚,这姑娘在他这绝不会只是姻亲故交如此简单。
江枞阳知道自己已经在陈铉这露出马脚,若是执意再装寻常,反倒会让他为了试探虚实生事,遂眼神微微一变,带上了冷意。
陈铉了然一笑,顷刻间脸上的放诞之色已经荡然无存,朋友妻不可戏,他可是想和江枞阳这位新贵交个朋友的。
他对洛婉兮颇为郑重的拱了拱手,自报家门:“在下陈铉。”
洛婉兮微微一惊,他是陈铉,和白奚妍订婚的陈铉!忽的她心沉了沉,在他们自报尚云坊洛侍郎府时,陈铉并无异色,她不信他会没反应过来,他们是白奚妍的亲人,可他依旧神情轻佻,语气狎昵。直到江枞阳面露不悦,他才正经起来。
这时候,随行的下人已经取回刀,接过之后江枞阳干净利落的插回剑鞘。洛鄂见他看都不看准确无误地将这样一把长刀插回鞘内,再回忆他远远一掷竟是能将下落之中的牌匾击飞,望着江枞阳的目光瞬间变了,要不是顾及形象和对方身份,似乎要扑上去迫不及待拜师。
而洛邺没他那么多顾虑了,小家伙本亲近江枞阳,几个月不见也没觉生疏,扑过去抱着的大腿单刀直入:“哥哥,你真厉害,我能跟你学刀法吗?这样我能保护姐姐了。”
江枞阳神情一柔,揉了揉他的头,目光却是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柔声对洛邺道:“江世子公务繁忙,哪有时间教你。家里不是给你请了武师傅,你先把基础打好再学其他。”
“可是武师傅没有哥哥厉害啊!”洛邺不高兴地撅了噘嘴。
洛婉兮:“……”我只想你强身健体,又没想让上阵杀敌,请什么厉害的师傅,再说了江枞阳那般身手的师傅岂是等闲请得到的。
见洛婉兮语塞,江枞阳不觉弯了嘴角,低头对洛邺道:“你先回去将扎马步学好,待你能顺顺利利扎两个时辰的马步了,我教你刀法。”
完全不知道两个时辰马步意味着什么的洛邺,特别天真无邪的欢呼了一声,压根没接收到周围同情的视线。
江枞阳见周围人的视线若有似无的往这扫,遂对洛婉兮道:“你们先走,这儿我来处理。”情急之下他只能把牌匾往大堂内击撞,不免误伤了门口几桌人。
洛婉兮忙道:“原是为了救我,岂能麻烦你,我们自己处理便是。”
洛鄂也点头道:“不敢再麻烦江世子。”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虽然我没您这身手,但些许小事还是能办得,江世子和陈大人且去忙吧,耽误你们这些时候,已是十分惭愧。”
知道自己再多说,只会给她带来更多流言蜚语,遂江枞阳便道:“那我先走了。”动了动嘴,终究是把盘旋在喉咙口的那句‘有事派人来寻我’咽了回去。他知道她祖母病重,洛老夫人一倒,她唯一的依靠也没了。不过即使这样,她恐怕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闻言,洛婉兮又向他福了福,洛邺眼巴巴的看着他,恋恋不舍。
江枞阳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对着洛婉兮微微一颔首,便转身离去。
陈铉略一点头,也抬脚离开。
走出一段,陈铉方笑吟吟开口:“怪不得每次喝酒,你都坐怀不乱,原来是心有所属,还是如此绝色。”
江枞阳轻轻一扯嘴角,对陈铉抬手一拱:“涉及姑娘家名誉,还请陈兄替我保守秘密。”
陈铉笑:“这是自然!”复又笑了一声:“说来我那未婚妻正是洛侍郎外甥女,那姑娘该是洛侍郎侄女,如此咱们日后还是连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