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栽!
那一日难得的凉爽天,心血来潮的皇帝带着众臣巡视河工,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盖因途中遇到一男子自称乃倭国关白府家臣。经主客司官员验明对方后,黑田秀秋才被允许觐见皇帝。
黑田秀秋说着一口十分流利的汉语,以本国之礼拜见了皇帝,皇帝挥退了要呵斥的宫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对方言称代表天皇前来和谈,平生第一次站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使臣,倒像是来拦路喊冤的,不免好奇,便问:“想觐见何不提交国书?此举何意?”他国使臣见驾都要经户部主客司安排,有一套专门的流程。
黑田秀秋激动道:“两年前,我国向皇帝陛下递交和谈国书,可陛下提出的要求……”
“两年前?”皇帝打断黑田秀秋的话,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凌渊,眼神询问,倭国递交过国书,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脊背上冷汗遍布的南宁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万万想不到,倭人竟然直接找上了皇帝。不由自主的他也看向了凌渊。
凌渊抬手一拱,敛容肃声:“禀陛下,臣不知此事!”
礼部尚书亦站出来道:“禀陛下,礼部也未曾收到过倭国国书。”
皇帝顿时黑了脸,目光不善的盯着黑田秀秋,正要发怒,见黑田秀秋惊呼起来:“难道赵大人并没有将国书呈交?当年外臣亲自将国书交给水军指挥佥事赵大人,他说会将国书呈交给陛下,陛下还给了口谕,竟是要我天皇降为王不得称皇,还要我国每年上贡五十万两白银,五十万担粮食,共四十二项目,倾我国之力也难以满足此等条件。外臣等想亲自觐见陛下,看可有转圜余地,然贵国赵大人一口拒绝。外臣此次冒昧前来便是想再次恳请陛下考虑和谈之事,商讨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听他言之凿凿,皇帝心下生疑:“你可有证据?”
“国书外臣已经交给赵芳昌大人,之后我二人都是当面商议,并没有书信往来。不过陛下大可宣赵大人,我敢与他当面对质。”
这时候,凌渊对皇帝低声道:“陛下,两国之事,恐不宜在此讨论,不如回园再议?”
闻言,皇帝也反应过来,若此事当真,可不是什么光彩事,故一挥手,下令:“回园!”
回到拙政园,皇帝黑着脸问:“指挥佥事赵大人是何人,可在?”
南宁侯越众而出,一撂官袍跪下道:“禀陛下,水军指挥佥事赵芳昌已在一年前辞官归隐,三月前他的家人报案,赵芳昌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本信了五分的皇帝,这下是八分信了,彻底黑了脸:“这个节骨眼上下落不明,你让朕怎么相信他清白。”
皇帝大跨一步,停在南宁侯面前,目光审视:“沿海之事,向来是你在管。黑田秀秋所说之事,你当真一无所知?”
南宁侯跪伏在地,疾呼:“陛下明鉴,国书一事,臣也是今天才听说。”
皇帝眯眼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南宁侯:“你不要让朕失望。”目光在众臣中逡巡一圈,定在了杨炳义身上:“两年前的国书一事以及赵芳昌的下落,朕要在三日内得到一个结果,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跪在地上的南宁侯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如坠冰窖。
“臣领旨!”杨炳义目光一闪,拱手道。
皇帝沉吟了下,对凌渊道:“倭国和谈之事交由卿家处理。”区区倭国来使,哪里值得他亲自接待。
凌渊也抬手一拱:“臣领旨!”
回到兰涛阁,憋了一路的陆钊终于忍不住了:“姑父,您说,这次南宁侯是不是栽了?”杨炳义岂能放过这个扳倒南宁侯的机会。
“至关重要的人证和物证都没了,想一竿子打死江进很难。”凌渊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坐下。
“万一还有漏之鱼呢,毕竟姑父也没想到会冒出一个黑田秀秋来不是?”陆钊故意抬杠。
凌渊抬眸睨他一眼:“你很高兴?”
陆钊清咳两声摸了摸喉咙:“姑父想多了。”瞄到紫檀平角条桌上的茶壶,忙殷勤地倒了一杯双手递过去,问:“要是他来求您,姑父会帮他吗?”
接过茶杯的凌渊往后靠了靠,淡淡道:“赵芳昌这个人和他手里的证据不可能出现,我答应他的事绝不会食言。可眼下之事与我何干,要怪怪他的好儿子!”
陆钊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姑父您是说,那个倭人是江枞阳找来的,说他怎么能如此顺利的见到陛下,不对啊,姑父,你怎么会这么清楚。”猛地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期期艾艾凑过去,问:“您早知道了!那您怎么不帮他,您不是要用他吗?”
凌渊划了划杯盖:“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陆钊愣了下,顿时感动的不行,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凌渊。
凌渊瞭他一眼,冷冷道:“我只是不想你天天在我耳边念叨,陆钊,外人知道你话这么多吗?”
陆钊气结,满腹的感动登时不翼而飞。运了运气,陆钊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担忧:“那南宁侯会不会为了自保,把姑父拖下水。”
凌渊合上茶盖,抬眸要笑不笑的看着陆钊。
陆钊打了个哆嗦,南宁侯要真敢攀扯姑父,绝对会后悔的。
三日期限内,杨炳义终究没能找到赵芳昌的下落,心知此人已是凶多吉少。大庆如此幅员辽阔,随便往哪个旮旯里一埋,想找到除非神仙显灵。
幸好两年前的国书之事他有了眉目,起码在皇帝面前有一个交代。赵芳昌虽然失踪了,但是他的副官和属下还在。凭着一些蛛丝马迹,杨炳义成功撬开这些人的嘴,确认两年前确有国书一事。
赵芳昌一干人等欺君罔上,假传口谕的罪名落定,然而若想凭此定南宁侯的罪却不能够。此事前前后后都是赵芳昌在做,南宁侯根本没有露面。加上文阳长公主特意从临安赶来求情,最终皇帝以失察的罪名革了南宁侯的职,令他在家反省。(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