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很快起身离开,去了勤政殿。
宫倾还要领着众位妃嫔去给两宫太后请安。
宫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尤其是两宫太后都不缺耳目。当皇后还没有走到太后处,太后们已经知道了请安时发生的事情,她们知道了宫倾想要设计苏云芷不成,反而把皇上推去了苏云芷那里。
宫家的这位小皇后到底还是心急了啊!看似有些手段,其实不过是个自以为聪明的蠢货而已。
两宫太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给宫倾下了定义。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聪明人总是习惯于想得太多。太后们当然是聪明人,所以她们并不是贸然得出这个结论的,只是结合了宫倾的身世来看,太后们便以为自己已经把宫倾此人了解透彻了。
宫倾在她娘家同辈的女孩中排第三,是宫家二房嫡出,算是正枝嫡系。
世家的嫡出女孩纵然精贵,但嫡女和嫡女却也是不一样的。宫家的家主落在长房,二房夫妻虽有才名,但均早逝,宫倾只有一个嫡出兄长。在这样的情况下,长房的伯父伯母能教给她什么手段呢?
世家太复杂了,团结的时候可以无比团结,龌蹉的时候也可以无比龌蹉。
说句薄情的话,对于宫家的家主而言,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宫倾这侄女或许是随时可以牺牲的。
所以,太后们一开始没有太过重视宫倾,而宫倾如今的表现正符合她们对宫倾的期望。
东宫太后住慈宁宫,西宫太后住慈安宫。
这次请安因是宫倾入宫后的第一次请安,只需要去慈宁宫行了,西宫太后已经提前在慈宁宫里等着了。从礼法上来说,东宫太后是先帝嫡妻,是正统中的正统,自然以东为尊,西宫需要稍稍低一下头。两宫太后虽然不和,但只要没有彻底撕破脸皮,见了面时,还是要亲亲热热互喊姐姐妹妹的。
至于以后的请安,太后们打着体恤小辈的旗号,不需她们日日前来,因此皇后只需带着妃子们三五日来一回可以了。两宫太后定下的请安日子正好错开了去,也省的在接见的次序上一较高下。
皇后在宫内行走有专门的车驾。不过,云朝以孝治国,皇后率领众妃去给太后请安,当然要步行去,如此才能显出对长辈的尊重。宫倾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像是用尺子量过似的。
苏云芷死死地盯着宫倾的背影,眼中好像只剩下了那抹如火一样艳丽的红。
而即使是一开始存心要在暗中挑刺的德妃和贤妃,在见过皇后的仪态后,都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后的礼仪是完美无缺的,阖宫之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可见皇后在这一块肯定是下了狠功夫了。
皇后仿佛把礼仪刻在自己的骨上,融在了自己的血中。
苏云芷大概能猜得出来宫倾是如何想的。其实她和宫倾都没有把皇上当一回事,但她们又必须在这个宫里生存下去。苏云芷选择了算计人心,而有着天然优势的宫倾则选择了巩固自己的皇后之位。
宫倾这个皇后是先皇封的,与此同时她还恪守祖训、严守宫规,那么谁也不能废掉她的后位。
哪怕皇帝不喜,太后厌弃,众妃虎视眈眈,除非宫倾立刻死了,否则她依然是宫里的皇后。
这是礼法。
宫倾牢牢占据了礼法上的优势。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去讨好皇上呢?
身为皇后,她可以继续高冷得如同一块冰,娇笑是属于宠妃们的。
当然,这里面也有个前提,那是宫倾必须要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小命。如果她死了,算她还占据着元后的名分,可又有什么用呢?死人是享不了荣华富贵的,死人也是没法站出来争名夺利的。
所以,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宫倾必须要在其他实权者面前降低自己的威胁度。她借着苏云芷的嚣张演了一场刚刚好的戏,没有让自己表现得蠢在表面,因为蠢在表面反而会让别人觉得她是在扮猪吃老虎,从而加大对她的关注,但没有表现得太聪明,算无遗策的后果只能是被太后们暴力针对。
宫倾表现得“恰到好处”,让人知道了她有两三把刷子,又不至于让上位者觉得受到威胁了。
太后们果然没有为难宫倾,她们没有必要为难一个她们认为是蠢货的人。
苏云芷低头抿嘴一笑。她了解宫倾,所以在场这么多人,只有苏云芷看穿了宫倾的计策。
她在心里说,瞧吧,这是宫倾在不久前故意用一个不算成功的方法对付自己的原因。
宫倾果然是对的。
苏云芷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畅快。估计请安的这点时间,她是看不到什么好戏了。毕竟宫倾全盘在握,她虽刚刚入宫,但已经迅速开启了宫斗模式,哪里用得着别人担心她呢!
太后们甚至还非常主动地把宫权交给了宫倾。
皇上是天下之主,皇后是后宫之主,太后们虽然地位高崇,但既然皇上已经大婚了,其实凤印确实是应该要交给皇后的。若是太后们迟迟不放权,难免会叫人觉得她们贪权慕利,容易坏了名声。
朝堂上的人虽然被太后们笼络了不少,但到底还有些坚定的保皇党,更不乏酸儒的存在。
自从皇上大婚之事被提上议程后,保皇党们比以前硬气多了。偏偏太后们之间却不齐心,她们这两派是没法和平共处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也不服谁的结果是,凤印被交给了皇后。当然,太后们也不会心甘情愿放弃了手里的权利。只是不管她们心里如何想,面上总要做出一个姿态来。
云朝的凤印是从前朝传下来的,和皇上的玉玺有着同样久远的历史。
宫倾推辞了一次。性情冷淡的她在太后面前也是一副公事公办但又不至于失礼的模样。
西宫谢太后出自世家,乐得把世家出身的宫倾当成自家子侄,笑着在宫倾手上拍了拍,道:“晓得你是个能掌事的,安心接下凤印吧。好容易等到你入宫了,哀家这把老骨头正该好好歇一歇。”
如果宫倾真的顺势把自己当成了谢太后的子侄,那她真是个蠢货了。
东宫冯太后笑得比谢太后更为温和,也说:“正是如此。你接手了宫务,省的哀家和谢妹妹再操心琐事了,这也是种孝顺。何况你是先皇钦定的皇后,宫里没有比你更名正言顺能掌凤印的了。”
这话说得可是一点都不好听呢。若说谢太后的话还算客气,那冯太后算得上是绵里藏着针了。
苏云芷低着头,耳朵里听着宫里最尊贵的三个女人间的机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的指甲。
凤仙花染的指甲到底不如她在现代时做得美甲好看,总觉得缺了那么一点点味道。
苏云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宫务哪里是怎么好接的呢?从宫倾接了凤印这一刻开始,宫里若是出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第一个被问责的人是宫倾。而现在的问题是,宫倾刚刚入宫,凤印在她手里不过是个漂亮的摆设而已。
实权依然掌握在太后们的手里。
从人手调度这点来说吧,皇后娘娘刚刚入宫,手上并无什么人手,第一时间来投靠她的也不过是些小虾米。苏云芷手里的人脉都比宫倾多。反而是太后们经营了好些年头,即便没了凤印,底下的宫人们其实还是听她们的。若太后们暗中支使几个人给皇后使坏,绝对能叫皇后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但太后们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宫倾继续推辞显得不够懂事了。
罢了,兵来将挡。
苏云芷欣赏完了自己的指甲,又继续欣赏袖子上的纹路。宫倾难道还需要她苏云芷为她担心吗?
请了安,领了太后的教导,晨间这场好戏也该散了。
东宫太后把自己的亲侄女德妃留下来说话,西宫太后也把自己的亲侄女贤妃领去了慈安宫。从太后这边论起关系来,德妃和贤妃都是皇上的表妹。说起来,苏贵太妃算是乾庆帝的庶母,那身为她侄女的苏云芷勉强也能算是他的表妹。这左一个表妹,右一个表妹的,皇后的处境果然是四面楚歌啊。
慈宁宫门口,众位小嫔妃恭送了皇后娘娘。地位高的先走,这是惯例。
宫里真是处处都在彰显等级,地位低的明摆着要吃亏,也怪不得大部分人都卯足劲儿要往上爬。
苏云芷的蹲礼行得心不甘情不愿,眯眼瞧着宫倾不急不缓地朝昭阳殿走去。慈宁宫的宫人有几个守在宫门口,正好把这一幕瞧了个清楚分明。然而宫人们都有分寸,只瞧了那一眼后不敢再看了。
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苏云芷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不过,当她起身时,她揉了揉自己膝盖,故意做出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娘娘,可要回华阳宫了?”大宫女雪碧见自家主子站在原地没了动静,便小声地提醒说。
苏云芷斗志昂扬地说:“回什么华阳宫?走,去昭阳殿!本宫要好好地,好好地拜一拜菩萨,如此才不负皇后娘娘的恩泽。”她这话落在了旁人耳中,众人只觉得她此刻正恨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