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其实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
很多以为自己能记上一辈子的开心事儿,也许真能记上一辈子,但大部分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忘记了。真正让人记忆犹新的往往是幼年时哭得歇斯底里却还是吃不到的那颗糖,童年时盼得望眼欲穿但却没有兑现的承诺,青春期时痛得彻夜难眠却依然求而不得的那个人……因为遗憾,所以一直记得。
对于宫倾来说,曾经有一个让苏云芷对着她跪下唱征服的大好机会摆在了眼前,然而却被苏云芷装疯卖傻逃过去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忘记呢?宫倾承认,其实她一直此事觉得非常遗憾呢。
苏云芷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已经忘记歌词了。”
“没关系。我记得。”宫倾微微笑着。
苏云芷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已经忘记调子了。”
“没关系。只要歌词是对的,你用两只老虎的调子唱出来也是可以的。”宫倾继续微微笑着。
苏云芷再次沉默了一会儿。这回她沉默的时间有些久。
宫倾觉得各种铺垫做得差不多了,这才故作大方地说:“来抓阄吧。一张纸上写着唱歌,另两张纸是空白的。三分之一的概率,如果你抓到的是唱歌,那你唱;如果你运气特别好抓到了空白的纸张,那我只能安慰自己是我没福气听不到你唱歌了,你觉得呢?还是说,你连这个都不敢赌了?”
早知道苏云芷不会那么容易唱歌的,这一切都在宫倾的计划内。
“谁不敢赌?抓阄抓阄!”苏云芷哼了一声。
苹果身为宫倾的特助,都不用宫倾特别吩咐什么,立刻下去准备抓阄用的工具了。苏云芷面无表情地等着。很快,苹果端着一个像是瓷碗的东西回来了,碗里放着三团大小、性状都高度相似的纸。
宫倾对着苏云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苏云芷眼珠子一转,动作迅速地把手伸进了瓷碗里,一下子把三个纸团全部取出来了。她洋洋得意地说:“你肯定是在三个纸团里面都写了要唱歌这件事,什么空白纸团啊,一定是迷惑我的。”
苏云芷自以为抓住了宫倾的把柄。呵呵,既然宫倾作弊了,那她有理由不唱歌了。
“你可以把纸团全部打开看看。”宫倾不以为意地说。
苏云芷以为宫倾是故意装得如此淡定的,她一定是想用这种态度迷惑她!于是,苏云芷越发肯定三个纸团有问题了。很多事情都很适合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是苏云芷终于拿捏住了宫倾的把柄,那她会弄个抓阄的环节让宫倾有三分之二的概率不受她控制吗?怎么可能!她苏云芷才没有这么好心呢!
同样的,在面对苏云芷的时候,宫倾哪里会这么好心呢?
于是,苏云芷越发得意地笑了起来。她把其中一个纸团打开了。
……空白。
纸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写。
苏云芷赶紧又把另外两个纸团打开,一个是空白的,一个上面写了“唱歌”二字。也是说,纸团完全没有出问题呢!宫倾竟然真的没有作弊!作为一手准备了的道具的人,苹果委屈得都要哭啦。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然而,苏云芷只尴尬了一秒钟,机智地把三张纸重新揉成了团儿,然后她瞅准了其中一个要抓起来。宫倾握住了苏云芷的手,把她的动作拦下了,不容拒绝地说:“这是你自己揉的纸团,你肯定知道哪个上面有字,哪两个没有。为了公平起见,这三张纸作废了,让苹果重新去准备道具吧。”
·
“好吧……”苏云芷垂头丧气地把纸团丢回了瓷碗了,心想宫倾真是太欠揍了。
苹果很快又端了三团新的纸过来。宫倾又对着苏云芷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苏云芷盯着纸团看了很久,然后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起取出了三个纸团。她盯着宫倾的眼睛,似乎想要透过她从始至终都很淡定的外表去寻找她眼眸深处那些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真实情绪。
然而,宫倾是那么容易被她看透的吗?皇后娘娘微笑着说:“游戏规则是只能抓一个纸团。”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两个人之间的气场在互相冲撞。
苏云芷在赌。她觉得宫倾设的局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深吸了一口气后,苏云芷把三个纸团全部拍在了桌子上,说:“刚刚那次是你故意迷惑我的。你知道我不信任你,肯定要检查纸团有没有出问题,为了应付我,你当然要拿出毫无问题的纸团来。事实上,你我都把刚刚那一次当成了排演,这才是正式的抓阄。也是说,你是在这一次中作弊了!”
“你可以检查,像你刚刚做的那样。我并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如果这次我依然没有作弊,那么我不会再给你第三次机会了。”宫倾微笑着说,“所以,如果你误会我了,那你选择唱歌吧。”
苏云芷紧紧地盯着宫倾的眼睛。但是宫倾的真实情绪藏得完美无缺,她现在表现出来的一切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故意误导苏云芷的。主动权掌握在宫倾的手上,所以其实她比苏云芷要坦然得多。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了。以她们为圆心,以两米为半径,来画一个圆,这个圆圈中仿佛成了一个真空地带。不幸正站在这片真空中的可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紧张地连手心里都冒汗了。
其实可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啊!
这又不是什么堵上了尊严和生命的决斗,不是唱一首歌么,淑妃娘娘输掉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还有啊,为何主子们要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啊!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真的不懂不懂啊!
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你们到底在玩什么啊!我真的一点都不懂只想把自己的眼睛闭上啊!
真的,我只想默默闭上自己的眼睛。
这一刻的可乐很想丢掉自己身为大宫女的矜持,然后用咆哮体来表达自己难以言喻的心情。
苏云芷的脑子在高速地运转。如果宫倾没有作弊,那么她老老实实抓阄的话,那她有三分之二的概率不用唱歌了。但如果宫倾作弊了呢?如果三张纸上都写着要唱歌,而她还选择抓阄的话,那是百分百要唱歌了。同样的,如果她选择检查纸团,但是宫倾没有作弊,那她不是在自我作死么?
苏云芷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宫倾脸上的表情无懈可击。
两个人都是下棋的高手,这“棋”不是黑白子,而是人心。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让苏云芷的肾上腺素快速分泌,她整个人都已经兴奋起来了。她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
聪明的人总是容易想太多,因此当两个聪明的人相遇时,她们简直能够制造一场灾难。
苏云芷一直都没有放弃盯着宫倾的眼睛。
现在的情况可能是,宫倾没有作弊,宫倾没有作弊但故意引导着苏云芷误以为她作弊了,宫倾没有作弊但故意引导着让苏云芷产生一种她在故意引导着苏云芷误以为她作弊了的想法……这里面的逻辑问题完全可以无限地延伸下去。同样的,如果宫倾作弊了,这里面的逻辑依然可以无限延伸下去。
所以,现在已经不是拼智商的时候了,现在要拼的是心理素质。
不,两人的心理素质也同样优秀,因此其实她们是在展开一场只有两人参加的赌博。
有那么一瞬间,苏云芷仿佛想起了很多事情。如果她现在濒临死亡,当她必须要回忆过去时,谁在她的生命中占了更多的比重呢?毫无疑问,除了苏妈妈,只有宫倾了。哪怕宫倾在苏云芷心里是个不讨喜的大冰山、大混蛋,但苏云芷必须承认,如果没有宫倾,那么她的生命一定会变得很无趣。
是啊,多有趣啊。
她可以利用自己的伪装轻易地获得所有人的喜欢,除了宫倾。
她可以利用自己的坚持努力地把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除了宫倾。
作为一个中二少女,她看不起那些轻易被她俘获的白痴,她也不想去关注那些被她甩在身后的笨蛋,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一个宫倾会被她看在眼里了吧。她注视着她,然后深深记住了她。
苏云芷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她的唇舌很漂亮。这个动作简直在诱人犯罪。
“你作弊了。”苏云芷笑得风情万种,“你希望我把这个问题复杂化。但其实你的手段非常简单粗暴。你用第一次来试探我并且搅乱我的心思,然后在第二次中作弊。其实聪明人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我知道你很聪明,我会以为你不犯这个错误。于是,你利用我的思维漏洞,再次选择作弊了。”
宫倾没有说什么。她把三张纸团全部拿到了自己这一边。
宫倾打开第一张,放在了苏云芷面前,上面写着“唱歌”二字。
苏云芷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宫倾打开第二张,放到了苏云芷的面前,这是一张空白的纸。
“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你必须要唱歌了。”宫倾微笑着。她微笑的表情似乎一直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