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纸厂，一向是重污染企业。
早年间各地政府为了抓生产力，强调GDP的重要性，疯狂引进各种能赚钱的项目，根本没有把环境污染问题放在心上。
随着国家经济水平的提高和国际地位的上升，环保问题逐渐上了台面，成了不可避免、不可忽视的大问题。
尤其天河市这种全球瞩目的大城市！
汇同造纸厂位于天河市西南部，和共和国同龄，是老牌国有企业，为国家的经济发展做出过巨大贡献。
而现在，该厂也面临了技术升级的局面，除了生产设备的更新换代，防污设备的更替也是迫在眉睫。
乐宇在市中心打了一辆出租车，带着蒋星文，遥遥的就向汇同水泥厂驶去。
离着还有三四里地，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刺眼呛鼻。
“这污染也太严重了吧？”乐宇愕然失措，这污染级别，跟大鹏水泥厂，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啊。
蒋星文紧着鼻子，皱眉道：“是二氧化硫，有毒性！”
乐宇的心情，一下沉重起来。
司机倒是见怪不怪，还笑呵呵的说：“这还差呢，等傍晚或者早上时候，离着七八里地就能闻到这味儿呢，比现在这呛多了！”
蒋星文奇怪的道：“就没人去告么？”
“告？”司机愣了一下，随即就好笑道：“小伙子，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乐宇摇摇头，轻声解释说：“现在好了，早年间，这种大企业，几乎就养育了一方的老百姓，上了年纪的老人，对造纸厂都有非常深厚的感情。你说，这可能去告么？”
司机眼睛一亮，点头道：“对喽，就是这个意思！呵呵，我三爷就在这儿工作过，******那些年，穷的连口饭都没有，全家人都靠三爷爷那点口粮度日呢。”
蒋星文冷哼了一声，显然愤青劲又犯了。
乐宇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好在现在厂里要改良防污设备了，不是吗？企业和人一样，不怕没有错误，只要改正就好，你说呢？”
司机一听，就忍不住赞叹：“你这小伙子，说话可真有水平！”
蒋星文撇撇嘴，没有多说什么。
随着距离汇同水泥厂越来越近，乐宇和蒋星文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不仅是气味愈发刺鼻了，连这河水，也呈现黑绿色，奇臭无比。
交钱下车，那种冲鼻的刺激性味道，险些让乐宇一头晕倒，赶紧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口罩带好。
这污染，实在太严重了！
乐宇心情十分沉重，甚至连脚步都沉重了几分。
因为是国企单位，门卫把的很严。
而且项目的招标已接近尾声，领导不会再接洽新的销售业务员，所以乐宇和蒋星文，被无情的格档在了外面。
“乐哥，现在怎么办？”蒋星文有些着急，主要还是他实在不想在外面感受这严重的空气污染，“客户信息没有，项目信息也没有，咱俩是两眼一抹黑，怎么搞破坏啊？”
乐宇眉头紧锁，点上了一根烟抽上，想抵消着二氧化硫的刺激味道，沉声道：“等！”
蒋星文苦着脸，唉声叹气道：“这要等到啥时候啊！”
还好，两人运气不错。
仅过了半个小时，院子里就走出来了一个深色西装、外披黑色呢子大衣的销售员，手里拎着皮包，脸色不大好看，愁眉不展、捂着鼻子的走了出来。
“看样应该是某个公司的业务员，关系没有搞好。”
乐宇察言观色，马上就下了判断。
“朋友，你好！”乐宇见他走出大门，马上迎了上去，热情的递出了一支香烟，客气的问道：“你是来跑环保项目的吧？”
那人接过香烟，睁大眼睛问：“你们也是跑销售的？”
他着实吃惊，乐宇和蒋星文这年纪，着实太小了。
乐宇呵呵一笑，主动握手道：“我叫乐宇，的确是业务员，这位是我朋友蒋星文，现在还读大学呢，不知朋友怎么称呼？”
都是同行，自然都能理解到彼此的苦涩和心酸，尤其是销售员，人脉关系最为重要，多条朋友多条路嘛，谁知道以后谁不会用到谁？
“赵信鸥，北信重工的销售。”
北信重工，这么大气的名字，一听就是国企啊，乐宇睁大眼睛，赞道：“国企，好单位啊！”
赵信鸥脸色却闪过了一丝落寞，叹道：“早就不是国企了！”
“嗯？”
乐宇一脸发懵。
北信重工集团，大名鼎鼎啊，不是国企难道是私企？别逗了，谁敢钻国家的空子？
见乐宇一脸狐疑，赵信鸥不由得苦涩道：“千真万确，的确不是国企。”
乐宇啧啧说：“牛逼了啊，现在民企都敢用这么大气的名字了？”
赵信鸥摇头，一脸严肃：“也不是民企。”
“嗯？”
乐宇一头雾水。
赵信鸥嘴巴张了张就闭上，迟疑了许久，才十分为难的开口道：“是外企！”
“噗！”
乐宇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眼珠子睁大最大，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愕然看着他，“赵哥，你别欺负我年轻，外企？这怎么可能！”
赵信鸥叹气一声，摇摇头，往厂里指了指，“你们不去拜访了？”
乐宇苦笑道：“我们今天刚来，人家不让进。”
赵信鸥笑道：“那肯定啊，你们来的实在太晚了，这项目都快结束了。”
乐宇道：“赵哥，我对这个项目有兴趣，咱去市里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呗。”
赵信鸥也很大方，笑呵呵的说：“行啊，这里味儿太大了，走！上我车！”
赵信鸥的座驾不是豪车，一亮很普通的帕萨塔，上了车，蒋星文就忍不住开口问：“赵哥，你说北信重工是外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记得小时候看报纸，明明写的是国企呀。”
赵信鸥长长的叹了口气，伤感的说：“落后就要被挨打，无知就要挨欺负，就是这个道理啊。”
乐宇也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急切的问：“赵哥，你给讲讲呗，到底怎么回事？”
赵信鸥沉吟了许久，才慢慢的给两人讲起一段让所有国人蒙羞、含耻的故事。
在国家的防污设备行业，向来有“北青山，南洋河”之称。
北青山，指的就是青山省北信重工业厂。
该厂建于1960年，相当国家防污设备的黄埔军校，在行业是第一块牌子。不仅是国家大型企业，更是青山省的标识。
后来，这个企业被德国西门子盯上了。
九十年代，铁腕总理上课，开始大力开展对外经济的宏观改革，吸引外资进入中国市场，成了市场经济改革的重要环节。
老外的钱，当然不是那么好赚的。
他们会想方设法的把投资风险降到最低，以最快时间获取最大的资本利益。
韩日台新这类亚洲投资倒还好，资本运作上百年的西方世界，对这种海外投资模式，了如指掌。
外资进入中国，最快、最简洁、最低风险的方式就是合作，与国有大型企业的合作！
北信重工的销售渠道覆盖全国，自然成了外资合作的重点对象。
于是，德国西门子来了，他们主动提出要和北信重工厂合资经营。
青山省政府和当地的市政府得知消息，非常激动。
西门子，那可是享誉世界的名牌大企业，世界500强！
这样一个工业设备领域的龙头企业，竟然主动找来了青山省投资，省里和市里的领导哪会不同意？第一时间就由省资委成立了专案小组，一切手续开绿灯，高举双手，欢迎西门子公司前来投资。
北信重工的领导当然也一万个赞同。能和西门子这种国际化大品牌合作，不仅能够吸引到先进的管理理念和工程技术，更有机会走向国际市场啊！
这样的合作，绝对有非常远大的前景！
于是，在这个国家刚刚从封闭走向开放、刚刚对外界环境有所认知、刚刚对市场经济有所了解的九十年代，北信重工和德国西门子，展开了合资谈判。
合资谈判的前提，德国西门子占据股份是51%，北信重工占股49%。世界五百强企业嘛，这是国际化大公司的规矩。
省、市政府没有拒绝西门子公司的提议，同意了合约的签署。
控股就控股嘛，西门子这种大公司，可千万不能跑了！这可是世界500强啊，来青山省、市投资，这得有多大影响？这得是多少政绩啊？
这完完全全就是升官的跳板嘛！
主攻金融的蒋星文，听到这里，脸色就阴沉如黑炭。